暮色漫上青阳城檐角时,苏昭怀里的星纹机关灯突然发烫。
童谣声就是这时钻进来的。
几个扎羊角辫的小娃娃从街角窜出,布鞋底拍打着青石板,童声像碎玻璃碴子:\"血月升,妖女临,烧了她...烧了她...\"
苏昭攥着灯柄的指节发白。
她望着孩子们跑远的背影,发梢晃动的红绳刺得眼睛生疼——那是今早她亲手给小芽编的,用的是拾荒队从废墟里翻出的最后半卷红绸。
\"赵六。\"她侧头唤身后的壮实汉子。
拾荒队二把手正攥着铁镐,指节捏得泛青。
赵六搓了搓满是老茧的手,声音发闷:\"三小姐,今早西市茶棚来了个戴斗笠的外乡人,说看见您出城时...发间有黑鳞。\"他喉结动了动,不敢看苏昭的眼睛,\"老周头家的小子跟着学舌,现在满街的娃娃都在唱。\"
苏昭低头看向掌心的星纹灯。
黄铜灯身刻着细碎的星芒,是她用三天三夜打磨的——灾变后第一盏能引动星力的机关灯。
可此刻灯纹里流转的暖光,比不过孩子们眼里的冷。
\"有人信,也有人怕。\"赵六补了一句,声音更低,\"就像当年镇灵碑刚立起来那会儿,总有人说碑下压着妖魂。\"
话音未落,城墙上突然爆出惊呼。
苏昭抬头。
暮色里,原本刻着\"镇妖\"二字的青砖墙正渗出暗红,像被鲜血浸透的纸。
猩红字迹顺着砖缝攀爬,最后连成一行:\"苏昭引妖,速斩祭天!\"
百姓们的惊呼声炸成一片。
卖炊饼的王婶\"哐当\"摔了竹筐,热乎的炊饼滚到苏昭脚边;挑水的老张头\"扑通\"跪在地上,额头砸得青石板咚咚响;城墙垛口的守军士兵攥着刀把,有几个的刀尖正缓缓转向她。
\"假的。\"
一道带着痴气的笑声混在人群里。
裴砚摇摇晃晃挤过来,青布衫沾着泥点,活像刚从菜窖里爬出来。
他仰头望着城墙上的血字,嘴角扯出个傻呵呵的笑:\"妖神的红瞳是圆的,昭昭的是尖的——我数过,左眼角有颗小痣,圆眼睛哪能长痣?\"
苏昭心头一跳。
裴砚总说自己眼拙,可她左眼角的朱砂痣,他分明每年生辰都要替她点一遍,说这是\"昭昭的星子\"。
人群静了一瞬。
裴砚突然抬手,指尖弹出枚乌木钉。
锁魂钉划破空气时带起哨音,正撞在城墙血字中央。
暗红字迹像被泼了滚油,滋滋作响着蜷成黑雾,露出后面斑驳的\"镇妖\"二字。
\"是幻术!\"有百姓喊了一嗓子。
可不等众人松气,黑雾里传来沙沙的声响,像许多人同时说话。
一道身影从雾里踱出,戴百张人皮面具,每张面具的嘴角都勾着笑,声音像碎瓷片刮过耳膜:\"恐惧能摧毁一切防线。\"
是无面!
苏昭的星纹灯烫得几乎握不住。
她见过情报里的描述:蚀日祭司,善用幻魂镜,能把人心底的恐惧变成刀。
此刻无面手中的青铜镜正泛着幽光,镜面里浮起影像——她自己。
影像里的苏昭被黑雾包裹,背后浮着巨大的妖神虚影。
妖神的尾巴扫过青阳城,镇灵碑碎裂,百姓被黑雾卷走,只剩她仰着头,红瞳里没有一丝光。
\"三小姐是妖女!\"不知谁喊了一声。
\"烧了她祭天!\"
\"杀了妖女保平安!\"
喊叫声像滚水般沸腾。
几个壮实汉子抄起木棍冲过来,王婶的炊饼筐被踩得稀烂,老张头的额头磕出了血,却还在喊:\"杀妖女!\"
苏昭后退半步,后背抵上裴砚的胸膛。
他的手悄悄覆住她攥灯的手,掌心的星锁印记烫得惊人。
\"别怕。\"他的声音混在喧嚣里,轻得像叹息,\"有人信你。\"
话音未落,一道清亮的童声劈开人群。
小栓子举着星纹机关灯冲过来,破布衫被扯得露出瘦骨,脸上沾着血道子——不知是被谁推的。
他站到苏昭跟前,踮着脚把灯举得老高,灯里的星纹突然大亮。
\"三小姐不是妖女!\"小栓子喊,声音带着哭腔,\"她给我治过腿!
她给小芽喂过粥!
她是圣女!\"
星纹灯光柱扫过幻魂镜,镜中影像突然扭曲。
黑雾被烧出个窟窿,妖神虚影发出尖啸,无面的面具\"咔嚓\"裂开一道缝。
苏昭的手指在颤抖。
她摸出怀里的青铜零件,那是从护世碑残片上拓下来的星纹。
机关灯的灯芯有个凹槽,正好能嵌进零件。\"咔嗒\"一声,光柱突然暴涨,直刺向城头的镇灵碑。
残碑上的青苔簌簌落下。
被岁月覆盖的刻痕显了形——是两个人影。
穿玄色诡师袍的男人握着锁魂钉,穿月白裙的女子捧着星纹灯,他们的手交叠着按在碑上,背后是即将吞噬太阳的血月。
\"那是...苏夫人!\"王婶突然哭出声。
\"是苏老爷!\"老张头跪着往前挪,\"当年灾变时,我见过苏老爷站在城墙上!\"
苏昭望着碑上的影像,喉咙发紧。
那是她从未见过的父母——母亲苏挽月的星纹灯和她手里的一模一样,父亲裴长歌的锁魂钉和裴砚的乌木钉纹路相同。
碑上还刻着一行小字:\"以血脉为引,以星锁为契,护此城,守此民。\"
\"我娘说过...\"她的声音哑得厉害,\"要守护大家。\"
人群突然安静下来。
王婶抹着眼泪捡起炊饼,塞进小芽手里;老张头爬起来,把挑水的扁担递给赵六;城墙垛口的士兵收起了刀,银甲在暮色里泛着微光。
裴砚的手悄悄从苏昭腰间滑开。
他的目光扫过人群,最后落在街角的苏旺身上。
苏府旁支的酒糟鼻此刻白得像张纸,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烟杆——那是他最宝贝的酸枝木烟杆,平时连碰都不让人碰。
\"旺叔。\"裴砚突然踉跄着扑过去,像喝醉了酒似的撞在苏旺身上。
烟杆\"啪嗒\"掉在地上,几页染着暗河秘银粉的密信从杆子里滑出来。
\"旺叔的烟,比蚀日草还毒哦。\"裴砚弯腰捡起密信,眯眼笑着展开。
最上面一页写着:\"血月夜,开北门,引蚀日。\"落款是方砚舟的私印。
\"叛徒!\"
\"里通蚀日!\"
怒吼声炸响。
苏旺想跑,却被赵六一把揪住后领。
他的酒糟鼻涨得通红,嘶喊着:\"我是为苏府!
为青阳城!\"可没人听他的。
百姓们抄起木棍,士兵们抽出刀,把他围在中间。
裴砚看着被押走的苏旺,突然注意到他眼底闪过一丝得意。
那抹得意太淡,像夜雾里的鬼火,稍纵即逝。
\"砚郎?\"苏昭的手搭在他肩上。
裴砚收回视线,冲她笑:\"走,去地牢。\"
他说着往前迈步,靴底却碾到片碎纸。
弯腰捡起时,看见上面歪歪扭扭写着:\"无面大人,苏旺已入局。\"
夜风卷起碎纸,往地牢方向飘去。
裴砚望着苏旺被推进地牢的背影,喉结动了动——这局,才刚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