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时,裴砚怀里的苏昭突然动了动。
她睫毛颤了颤,星锁纹在掌心忽明忽暗,像是被什么力量拽着。\"砚郎...\"她声音发哑,刚要撑起身,赵六的脚步声已经撞碎了黎明的寂静。
\"三少奶奶!\"赵六跑得胸口起伏,额角沾着草屑,\"城门口老井边,有四个娃喝了水,现在人事不省!\"
苏昭的手指猛地攥紧裴砚的衣袖。
她本就因妖化反噬泛白的脸更没了血色,星锁纹骤然亮起又暗下去,像被人掐灭的灯芯:\"我早该想到...废窑炸了暗河联络点,他们不会善罢甘休。\"
裴砚没接话。
他望着远处城墙根下老槐树的影子,晨雾里那影子歪歪扭扭,像条吐信的蛇。
苏昭的星锁纹在发烫——这不是反噬,是某种诡术在扰动血脉。
他把苏昭的手按进自己掌心,摸到她指尖的凉,像摸到块浸了冰的玉:\"昭昭,你留在这。\"
\"不行!\"苏昭挣脱他,发绳散开几缕碎发贴在脸上,\"我是苏府当家人,是拾荒队的头,那些孩子...那些孩子喊我昭昭姐!\"她转身要跑,却踉跄了一下。
裴砚眼疾手快扶住她,闻到她发间残留的血锈味——是昨夜妖化反噬时渗出的妖血。
井边已经围了一圈人。
几个妇人跪在青石板上,拍着昏迷孩子的脸哭嚎,有个穿补丁袄的小丫头攥着同伴的手,指甲几乎掐进肉里:\"秀秀姐说井水甜,我们才...才...\"
苏昭挤进去,蹲在最里侧的男孩旁。
那孩子脸白得像泡了水的纸,唇上却泛着不自然的青。
她伸手按在孩子额间,闭了闭眼——血脉觉醒后,她能感知到妖物的气息,可此刻触到的只有彻骨的冷,像触到块结了冰的石头。
\"怎么会...\"她喃喃,指尖发抖,\"我什么都感觉不到...我是不是没用?\"
裴砚蹲下来,用拇指抹开男孩嘴角的水痕。
水痕里混着极淡的青,像被揉碎的草汁。
他又摸了摸井沿的草叶,叶尖凝着露珠,却泛着暗紫——那不是晨露,是被毒液浸过的。
\"昭昭。\"他轻声唤她,掌心的星锁纹突然泛起红光,\"你看。\"
苏昭顺着他的指尖看过去。
井沿的青石板上,一道极细的刻痕在星锁红光里浮现,像是用血画的残月。\"暗河的标记。\"裴砚的声音沉下去,\"他们不是随便投毒,是在试毒。\"
苏昭的指甲掐进掌心。
她望着昏迷的孩子,想起上个月拾荒队救回的小乞儿,也是这样闭着眼,再没醒过来。\"我去调护城司的人封锁水井。\"她起身要走,裴砚却拉住她:\"别急。
毒源不在井里。\"
\"不在井里?\"
\"井里的毒是幌子。\"裴砚指了指晨雾里若隐若现的东街,\"真正的毒,在东街某个灶台上,在某个米缸里。\"他摸了摸怀里的半块锁魂印,十年前问魂宗灭门时,他躲在柴房里,闻过同样的苦杏仁味——那是蚀日散的味道,能让人慢慢毒发,像被抽干了血的蝉。
深夜,护城司密库的烛火晃了晃。
裴砚借着月光翻着问魂宗残卷,泛黄的纸页上,\"蚀日散\"三个血字刺得他眼睛疼。
卷末批注写着:此毒需每日微量投毒,七日成势,中毒者初时无碍,第七日子时暴毙,死状如被蚀日灼心。
他闭了眼,星锁纹从掌心漫到手臂,像条红色的蛇。
三里外的东街,有股阴冷的气息在游走,带着腐肉混着苦杏仁的味道。\"找到了。\"他低笑一声,声音里浸着冰碴。
东街最末的土坯房里,王婶的手在发抖。
毒影站在她面前,面覆的毒鳞泛着青黑,像条剥了皮的蛇:\"明日辰时,把蚀日散掺进新米里。\"他甩下毒瓶,瓶口渗出的液体在地上烧出个焦黑的洞,\"要是敢耍花样...\"他指了指墙角缩成一团的小孙子,\"我让这小崽子先尝第一口。\"
王婶的眼泪砸在粗布围裙上,洇出个深色的圈。
她捧起毒瓶,瓶口的苦杏仁味涌进鼻腔,让她想起上个月隔壁李大爷喝了她送的粥,第二天就倒在巷口——原来那不是中风,是她亲手喂的毒。\"我不想...\"她哑着嗓子,\"我真不想...\"
窗外,裴砚贴着墙根站着。
他的指尖抵在耳后,听风术把王婶的抽噎声送进耳朵。
夜风掀起他的衣角,露出腰间别着的锁魂钉——那是用问魂宗残剑熔铸的,专克诡术。
次日清晨,东街的青石板上多了个挑水工。
他穿着补丁摞补丁的粗布衫,挑着两桶水,走路时摇摇晃晃,嘴里哼着跑调的山歌:\"荒城的井深哟,挑水的汉痴哟——\"
王婶开了门,正看见他在自家门前踉跄。\"哗啦\"一声,水桶翻了,清水泼在她脚边。
挑水工蹲下来抹水,抬头时眼神发直,涎水都要流到下巴:\"婶子,水...水洒了...\"
王婶刚要说话,就见他手指在青石板上飞快点了三下——那是拾荒队的暗号!
她猛地捂住嘴,眼泪又涌出来。
裴砚趁机把锁魂钉打进井口,钉尖没入石缝的瞬间,井里腾起一股黑雾,像条被烫到的蛇。
\"好个废物赘婿。\"阴冷的声音从房顶上飘下来。
毒影站在瓦楞上,毒鳞在阳光下泛着幽光,\"你以为封了井就能...\"
他话没说完,裴砚突然\"痴笑\"着甩出第二枚锁魂钉。
钉尖穿透他腰间的毒囊,绿色的毒液喷在墙上,显出血月商队的标记——十年前血洗问魂宗的,正是这面旗子。
\"毒叔叔的药,和十年前杀我宗人的一样臭哦。\"裴砚的声音变了,不再是痴傻的调调,冷得像腊月的冰锥,\"你说,要是把这血月旗挂到城主府门口,暗河的老鬼们会不会来收尸?\"
毒影的毒鳞剧烈抖动,像被踩了尾巴的蝎子。
他怪叫一声,撞破后窗逃了,地上只留一滩冒着泡的毒液。
王婶\"扑通\"跪在地上,怀里的毒瓶摔碎,毒液在青石板上烧出个坑:\"我...我是被威胁的!
上个月李大爷...李大爷的粥是我...\"
围观的百姓慢慢围过来。
有个抱着昏迷孩子的妇人突然跪下来:\"裴姑爷,我家娃还能救吗?\"
裴砚蹲下来,摸了摸孩子的脉门。
脉跳得像根绷紧的弦,却还没断。
他解下腰间的药囊,倒出颗褐色药丸:\"这是问魂宗的解蚀丹,每日一颗,七日可愈。\"他抬头看向人群,目光扫过每张带着期待的脸,\"暗河的毒,我裴砚解了。\"
深夜,苏昭的房间还亮着灯。
她伏在案前,手里的炭笔在图纸上游走,画的是拾荒队新找到的机关零件——那是能追踪诡术波动的装置。
窗外月光漏进来,落在她腕间的星锁纹上,和裴砚掌心的纹印遥相呼应。
\"昭昭姐,该歇了。\"丫鬟端着药进来,却见她突然停笔,指尖按在图纸上某个齿轮位置。
她眼睛亮起来,像发现了什么宝贝:\"原来还能这样改...\"
远处,东街的更夫敲了三更。
裴砚站在护城司楼顶,望着暗河标记消失的方向,怀里的半块锁魂印发烫——他知道,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