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月如染血的圆盘悬在头顶,红雾像浸了血的纱,裹着山石草木的腥气钻进鼻腔。
裴砚握着苏昭的手,掌心能触到她脉搏跳得急,像被惊了的雀儿。
他低头看她,少女眉心的妖神印记正泛着暗红,像滴要坠下来的血。
“昭儿,你的血脉……”他喉间发紧。
苏昭吸了吸鼻子,指尖反扣住他:“热,像有团火在骨头里烧。”她的眼尾泛红,却还强笑着,“不过砚郎在,我不怕。”
裴砚心口发疼。
他早该料到方砚舟不会给他们喘息之机——血月当空,正是蚀日箭最盛的时候。
他望着远处山巅隐在雾里的阴影,左手不自觉攥紧腰间的蚀日令。
那金属片贴着皮肤,冷得像方砚舟此刻的眼神。
“不管发生什么,别松手。”他压低声音,拇指轻轻摩挲她腕间的银铃。
那是她十六岁生辰时他偷着打的,现在被红雾浸得发暗。
话音未落,天际传来裂帛般的尖啸。裴砚瞳孔骤缩——是蚀日箭!
箭影划破红雾,带起的风卷得两人衣摆猎猎作响。
裴砚几乎是本能地拽着苏昭往旁扑去,可那箭的目标不是他们,而是矿脉中心那片焦黑的岩崖。
那里埋着锁魂印的最后一块残片,也埋着方砚舟要唤醒的东西。
“结锁魂印!”裴砚在落地的瞬间翻身,指尖快速结出问魂宗秘诀。
地面突然泛起金光,七块残片从岩缝里震出来,悬浮成北斗状。
可他的手在抖——十年前偷抄的残卷里写过,锁魂印需得完整才能镇邪,现在这底座顶多挡半箭之力。
苏昭被他拽得跪坐在地,发间银铃乱响。
她望着空中摇晃的金芒,忽然抓住他的手腕:“砚郎,我体内有东西在撞!”她的指甲几乎掐进他肉里,“像……像要冲出去帮你。”
裴砚心头一震。
他想起苏昭血脉觉醒那晚,她抱着头喊“疼”,而他在她后背看到的血色图腾——和问魂宗古籍里“妖神之女”的记载分毫不差。
“昭儿,信我吗?”他咬开指尖,血珠坠在她掌心。
苏昭没犹豫,反手握住他的手,让两滴血混在一起:“我信。”
血珠落地的瞬间,七块残片突然发出蜂鸣。
金芒暴涨成屏障,而苏昭掌心的血沿着纹路爬上地面,像活了的赤蛇,将残片之间的缝隙一一填满。
裴砚感觉有热流从两人交握处涌来,那是苏昭的血脉在燃烧,在替他补全锁魂印残缺的魂。
“轰——”
蚀日箭撞上屏障的刹那,地动山摇。
裴砚被气浪掀得撞在岩壁上,嘴里腥甜翻涌。
他勉强抬头,看见百米内的矿工像被无形的手扫过,成片栽倒。
火把全灭了,只有三两个幸存者举着残灯,昏黄的光里,锁魂印的金纹正一寸寸拼接完整。
“小心!”
突然有重物撞在他背上。
裴砚踉跄两步,转头看见银面首领。
对方的铠甲裂了道口子,暗红的血正从缝隙里渗出来,银面也碎了半块,露出下面狰狞的刀疤——那是被蚀日箭余波所伤的痕迹。
“毒镖……”首领咳出黑血,抬手扔开染毒的飞针,“方砚舟说这印该随他的计划碎,但老子看……”他扯动嘴角,像是笑,“你护这小娘子的眼神,比他烧城的火真多了。”
话音未落,首领的手垂了下去。
裴砚望着他逐渐冷却的尸体,喉结动了动——三天前在矿洞外,这人还举着方砚舟的令旗要抓他。
原来蚀日箭的余毒,连亲卫都能反水。
锁魂印的拼接声打断了思绪。
裴砚抬头,七块残片已连成完整的圆盘,中心浮起金色锁链,直贯天际。
那里不知何时凝出巨大的虚影,红瞳如血池翻涌,每道目光扫过都像有重锤砸在心上。
“吾女。”
虚影突然开口,声音像古钟又像耳语。
裴砚浑身一僵——那声音竟对着苏昭去的。
他慌忙转头,看见苏昭半跪在地上,仰头望着虚影,脸上的痛苦褪了些,倒像是被什么熟悉的东西安抚着。
“勿惧。”虚影红瞳微敛,庞大的身躯竟缓缓蜷缩,“父神在此。”
裴砚心口一紧。
他早知道苏昭是妖神后裔,却没料到封印里的残识还存着神智。
可没时间细想了——锁魂印的锁链已缠上虚影脖颈,金光裹着它往印里钻。
虚影最后看了苏昭一眼,化作流光没入金盘。
同一时刻,蚀日箭“咔嚓”碎裂。
无数碎片像暴雨般激射,其中一片擦过裴砚左手。
他痛得闷哼,腕骨处传来刺骨的麻痒——是经脉寸断的征兆。
“昭儿!”
苏昭软绵绵地倒下来。
裴砚咬着牙接住她,指尖触到她额头的冷汗。
她的妖神印记淡得快看不见了,睫毛颤了颤,轻声唤了句“砚郎”,便再没了声息。
红雾渐散,血月仍悬在头顶。
裴砚抱着苏昭,望着远处山巅。
那里曾站着方砚舟的身影,现在只剩一缕被风卷走的玄色衣角,像片不肯落下的残叶。
他低头吻了吻苏昭发顶,左手的疼像潮水般涌来。
可他没松手,踉跄着走向锁魂印所在的岩崖。
金盘的光已经暗了,残片上还凝着妖神虚影的余韵。
裴砚望着那片光,喉咙里溢出低笑——方砚舟要烧尽旧世界,可他裴砚偏要在这废墟里,护着他的昭儿,烧出一点新的希望来。
山风卷着血雾掠过,吹得苏昭发间的银铃轻响。
裴砚攥紧锁魂印残片,望着怀中少女苍白的脸,轻声道:“昭儿,等你醒了……我们去西市买糖画,最大的凤凰,金红金红的。”
他的声音被风卷向远方,混着远处传来的细碎脚步声——是荒城卫的援兵到了。
但裴砚没回头,他望着锁魂印上未消的金光,眼神愈发坚定。
这场仗,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