庙梁最后一粒浮尘坠下时,苏昭的指甲还陷在裴砚左肩里。
她能触到那处肌肉的颤动,像被踩了尾巴的野狗在发抖——可裴砚偏要笑,血沫混着笑意从嘴角溢出来,染脏了她绣的帕子。
\"疼吗?\"她的声音在抖,像寒夜里被风刮散的灯芯。
妖化时涌进脑子的暴戾还没退干净,可此刻喉间只剩酸涩,\"我、我刚才......\"
\"昭昭的爪子比苏凌的铜炉软。\"裴砚用未受伤的手捧住她的脸,指腹蹭过她眼角的血渍。
帕子边角的线头勾住他指节,那是去年她偷拿苏府绣娘的丝线,熬了三个夜绣坏的,\"那年他拿铜炉砸我,我趴地上半天爬不起来。
现在你扎我,我还能站着跟你说话。\"
苏昭突然扑进他怀里。
她能闻到他身上的血味,混着镇魂铃碎渣的铜锈气,还有她熟悉的沉水香——那是她偷偷往他衣领里塞的香包,说\"赘婿总得有个像样的味道\"。
\"我不要你当英雄。\"她把脸埋在他颈窝,眼泪洇湿他的衣领,\"我只要你当裴砚,当苏昭的夫君。\"
裴砚的手顿了顿,轻轻抚过她后颈被妖花撑裂的衣领。
那里还留着淡青色的血脉纹路,像藤蔓缠上了命门。
他低头吻了吻她发顶:\"那我当昭昭的夫君,好不好?\"
庙外传来拾荒队的吆喝声。
阿大的铜锣敲得急,混着马嚼子的脆响——他们在山脚下等了半个时辰,见庙里没动静,终于敢摸上来。
裴砚扯下外袍系在腰间,遮住左肩汩汩冒血的伤口。
苏昭要扶他,被他轻轻推开:\"别让他们看出破绽。\"
山风卷着血雾掠过山隘时,伏击来得比预想中快。
孙七的血月商队从崖顶翻下来,黑布蒙脸,腰间挂着淬毒的短刃。
裴砚早注意到山道旁的老槐树——树身有新砍的痕迹,枝桠间缠着半片血月商队的猩红幡子。
他拽着苏昭闪进道旁的石缝,反手甩出三枚问魂钉。
\"昭昭,右边第三块石头。\"他的声音压得低,\"你前日做的机关,记得吗?\"
苏昭的眼睛亮了。
她摸出腰间的铜哨,对着山涧吹了声短哨。
三息后,石缝上方的枯藤突然绷直——那是她用兽筋和松油做的机关,藏在崖壁裂缝里的滚木\"轰隆\"砸下,当场砸翻三个蒙面人。
孙七的阴柔笑声混着血雾飘来:\"裴姑爷好手段,连拾荒队的小把戏都能使唤。\"他掀了蒙脸布,眉骨处有道新添的刀疤,\"可方先生说了,要活的苏三小姐。\"
裴砚的左手悄悄摸向袖中。
那里藏着半块镇魂铃的碎片,问魂宗禁术里最阴毒的\"锁魂钉\"——他本想留着对付方砚舟,可现在......
苏昭突然拽住他的手腕。
她的掌心滚烫,血脉纹路从后颈爬到手腕,在月光下泛着妖异的青。\"我来。\"她说着往前一步,抬手抓住最近的蒙面人手腕。
那人大叫着挣扎,可下一刻,他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像被抽干了所有生气。
裴砚瞳孔骤缩。
这是血脉者的\"汲生\",他在问魂宗残卷里见过——妖神后裔能汲取活物生机,但代价是......
苏昭踉跄了一下。
她的指甲重新长出尖锐的倒刺,眼底闪过一丝金芒。
裴砚立刻揽住她的腰,用身体替她挡住后续的攻击:\"阿大!
带拾荒队往东边跑!\"
阿大的铜锣敲得更急了。
他带着剩下的队员扛起受伤的同伴,往山涧方向狂奔。
孙七的人想去追,却被裴砚甩出的符纸拦住——那是用问魂宗秘法制的\"困灵符\",沾了血就粘在人身上,像附骨之蛆般啃噬经脉。
\"撤!\"孙七咬着牙甩出三枚透骨钉,转身往血雾里钻。
裴砚反手接住其中一枚,钉子上还沾着他的血,\"三日后血月最盛时,方先生会亲自来取!\"
山道重归寂静时,苏昭的指甲已经缩回原样。
她靠在裴砚怀里直喘气,额头全是冷汗:\"刚才......我好像能听见他们的心跳声,咚咚咚的,像要撞破我的脑子。\"
裴砚摸出随身的药瓶,倒出两颗止血丹喂给她:\"那是血脉在觉醒。\"他的声音很轻,轻得像怕惊碎了什么,\"昭昭,以后这种事......\"
\"我知道。\"她打断他,伸手按住他还在渗血的伤口,\"但刚才要不是我,你......\"
\"我不会让你冒险。\"裴砚握住她的手,\"三日后的事,我来扛。\"
苏府的门灯在夜色里亮得刺眼。
前厅的烛火被风卷得摇晃,照出苏宏青黑的脸。
他是苏家长房的当家人,此刻正盯着裴砚手里的账本,指节捏得发白:\"你说我私吞商队粮款?
这账本......\"
\"是血月商队的暗账。\"裴砚把账本拍在案上,\"上个月你以苏府名义运出的三十车粮食,有十五车进了孙七的仓库。
账本上的火漆印,和孙七暗室里的一样。\"
苏宏突然笑了:\"就凭个不知哪里捡来的破本子?
三妹,你夫君莫不是被山精迷了脑子?\"
苏昭站到裴砚身边。
她的发间还沾着山道的草屑,可脊背挺得笔直:\"我在血月商队的地牢里见过这些粮票。
他们说......说苏府的大老爷收了他们的好处,才把救命粮换成了发霉的麦麸。\"
苏宏的脸瞬间煞白。
他猛地掀翻案几,抄起腰间的佩刀:\"反了!
你们这对不知天高地厚的......\"
裴砚的手指在桌面轻轻一叩。
问魂宗禁术\"锁魂咒\"从他指尖溢出,像无形的线缠住苏宏的经脉。
苏宏的刀当啷落地,他踉跄两步跪在地上,额角青筋暴起:\"你......你不是不会诡术吗?\"
\"十年前我在市井装痴卖傻,你当我真的只会扫院子?\"裴砚蹲下来,捏住他的下巴,\"说,方砚舟给了你什么好处?\"
苏宏的汗顺着下巴往下淌:\"他说......说只要我帮他稳住苏府,等蚀日降下来,苏家能当荒城的新主人。
他还说......说苏昭的血脉能镇住蚀日,只要抽干她的血......\"
\"住口!\"苏昭的指甲又冒了出来,在烛火下泛着青。
裴砚按住她的手,转向苏宏:\"他要苏昭的血脉做什么?\"
\"我、我不知道!\"苏宏的声音带着哭腔,\"他只说蚀日归墟需要血脉引子,说当年问魂宗的镇灵碑压着的......\"
\"够了。\"裴砚站起身,对门外候着的护院点头,\"把他关到柴房,派人盯着。\"
深夜的书房里,裴砚点起青灯。
守陵老人给的玉牌在案头泛着幽光,旁边摊开的是问魂宗残卷——他用了十年时间修补的禁术,此刻在烛火下像活过来的蛇。
苏昭推开门时,他正对着\"镇灵碑下,蚀日归墟\"的批注发呆。
她端着药碗走过来,药香混着她身上的沉水香:\"喝药。\"
\"昭昭,\"裴砚握住她的手,\"三日后的血月,可能比我们想的更危险。\"
\"我知道。\"她把药碗塞进他手里,\"所以从今天起,我要跟你一起看这些破书。\"她指着案头的残卷,眼睛亮得像星子,\"我要知道,怎么帮你守住荒城,守住我们的家。\"
裴砚望着她眼底的坚定,突然想起十年前那个在药铺里踮脚够药柜的小丫头。
那时她教他认紫苏,说要晒足七七四十九天。
现在他终于明白,有些东西,也需要十年蛰伏,才能在血月里开出花来。
窗外的血月已经泛起微光。三日后,该来的,终究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