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暑气难耐,倾城一边捏着帕子轻拭着额角的汗,一边百无聊赖的翻看着案头的账本。突然,殿门被骤然推开,苏畅脚步踉跄,发间还沾着几片碎叶。
“王孙妃,小公子可有在此?”他的声音带着难掩的慌乱。
倾城手中的羊毫笔“啪嗒”落在宣纸上,立即晕开一团墨渍:“小苏!他不是一直跟苏师傅在一起吗?
苏畅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喉结上下滚动,慌乱道:“属下......属下再去找!
“小苏不见了?”倾城猛地起身,素色的裙摆扫落案上的镇纸。殿外的绿珠和红玉闻声而入。
待听清原委,绿珠不禁声音发颤:“小公子怎么会不见?”
“我方才带小公子在后花园训练,有个 宫女说王孙妃急寻小公子。” 苏畅捶打着自己的脑袋。
“我见那宫女眼熟,一时大意.....等回过神,早已没了踪影!”
倾城不觉攥紧了手中的笔,声音冷得像淬了冰:“小公子目不能视,你怎能如此疏忽!”
“属下失职!愿领重罚!”苏畅“扑通”一声跪下,额头重重磕在青砖上。
倾城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如今不是问责的时候,她立即朝绿珠道:“姑姑,朝霞宫四周都有王孙留下的暗卫,你速去查问他们之中是否有人看到是谁带走了小苏?”
而后又对红玉和苏畅道:“红玉,你带人在宫中各处暗中搜寻,记得不要惊动太子妃。苏师傅,你随我一起去后花园再找。”
倾城和苏畅在后花园各自又找了一圈,再回到原处时,苏畅突然想起他觉得熟悉的宫人,或许也可能是飞霜殿的人,几乎与此同时,绿珠来报,有暗卫回忆似乎看到有个宫女抱着一堆衣服出了朝霞宫,朝飞霜殿方向去了。
倾城攥紧裙摆,指甲几乎掐进掌心。抬脚便往飞霜殿而去,行至半路却猛然停住。无凭无据,元霜怎会承认?若因此激怒了她,小苏凶多吉少,为今之计只能先礼后兵。
她转身对绿珠道:“姑姑,空手拜访不合礼数,你去库房将那株千年人参拿来。”
红玉忍不住跺脚:“ 还要给她送礼?
苏畅也急得双眼通红:“王孙妃,我直接闯进去,把小公子抢回来!”
“都给我冷静!”倾城厉声道:“此事不可鲁莽,一切听我安排。”
飞霜殿前,令仪斜倚门门框,看到倾城前来仍然神色傲慢:“王孙妃请回吧!我们侧妃今日身体不适,已经歇下了。”
倾城与苏畅交换了个眼神,苏畅身形一闪,立即如鬼魅般制住了令仪。倾城趁机带人快步而入。
近日元霜到了信期,确实身体不适,此刻正半倚在绣榻上,闭眼假寐,眼前闪现的是方才看到的那个孩子的脸,难道是她猜错了!君护没有骗她,小苏真的不是他的私生子。
突然耳边传来一阵嘈杂声,一抬眼就看到倾城带人气势汹汹的闯入,她先是一惊,而后心下了然,这个女人也不是很笨嘛!
她半坐起身,姿态傲慢,冷笑道:“王孙妃如此大的阵仗闯进飞霜殿,又想做什么?恕妾身体不适,不方便起身相迎。”
倾城环顾四周,眼神复杂,而后突然换了个温婉的笑脸。她伸手示意元霜继续躺着,柔声道:“听闻你身体不适,特来探望,我宫里正好有一株陪嫁的千年人参,送来给你调养身体,可助你早日康复。”
“绿珠,将人参拿给元侧妃。”
元霜一脸狐疑的看向绿珠捧着的人参,确实是极好的东西。她眼中的讥讽一闪而过。
“她这是想用这个来求我放了那个瞎子吗?”元霜在心中冷笑。
元霜示意宫人收下人参,而后坐着躬身不热不冷道:“多谢王孙妃。”
“不必客气!”倾城面无表情道。
而后她朝殿中一众宫人道:“你们都退下,本妃有几句体己话要说与侧妃听。”
元霜闻言微愣,有些吃惊的望着眼前弱不禁风的倾城,不觉失笑。当真是为母则刚,她竟然敢在飞霜殿跟她独处,她不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要了她的性命吗?
待到宫人们退尽,倾城目光沉静一步一步走到元霜身侧缓缓坐下。轻声道:“元霜,你我都清楚,小苏是王孙的逆鳞。若他出了事,我自然责无旁贷,但你觉得以王孙的精明睿智,你做的一切当真都能瞒得过他。”
元霜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之前的几次的事已让她与君护之间生了嫌隙,如今确实不该再生事端,可好不容易抓到了人,岂能轻易放过。
倾城眼见她听了进去,立即动之以情 ,晓之以理握住她的手诚恳道:“阿元,如今王孙在朝中如履薄冰,有太多人等着挑他的错处,你我作为他的家人,此时更应同心协力相助与他,后宅安稳,他才可心无旁骛。”
元霜闻言不置可否,她轻轻抽出她握着自己的手,故作漫不经心把玩起枕边的一串东珠,嘴角勾起一抹嘲讽道:“王孙妃当真是识大体,可是妾怎么觉得,这太子府后宅不稳,都是从王孙妃您进门以后才有的事。”
倾城叹了口气,无奈道:“你知道的,我与王孙的婚事,不过是两国盟约。”
而后她直视着元霜的眼睛,推心置腹道:“元霜,在未嫁进太子府之前,我听说了你,我真的打从心底羡慕你,一个女子竟然能驰骋疆场与男人一般保家卫国,我一直在想你该是怎样的一个奇女子……”
元霜闻言眼底泛起恨色,是谁把她逼到如今的境地!她打断她道:“可惜让王孙妃失望了!妾其实也不过是个普通的后宅妇人。”
“我有什么好失望的,我只是为你可惜,你这样巾帼女子,竟然将一腔的心思全部用在后宅争风吃醋上。”倾城语重心长道。
元霜的脸色顿时一阵红一阵白。倾城再次握住她的手劝道:“阿元,我与王孙是政治联姻,并无你们之间生死与共的感情,我永远都取代不了你在他心目中的地位。小苏眼盲也做不了的世子,我们根本对你没有任何威胁。你其实什么都不用做!”
元霜心中动容,她突然觉得面前的这个女子其实也并不太讨厌,其实今日她仔细看了小苏的长相,心中已经有了猜想,这个小苏对君护而言或许真的是很重要的存在。也许可以卖她一个面子,趁机修复关系,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好,而且她这样直来直往的性子,拿捏起来简直不要太容易。
于是她故作失态,潸然泪下。痛定思痛道:“姐姐如此诚心相待,让我实在惭愧不已,之前屡次三番陷害姐姐,实在不该,我真是羞愧难当,还望姐姐宽恕。”
倾城有些吃惊于她突然的转变,但只要能让小苏平安归来,真心相待也好,虚与委蛇也罢,她都接着。
暮色渐浓,倾城独自坐在后花园的凉亭里。蝉鸣声聒噪,她却觉得四周安静得可怕。苏畅守在不远处,手按在剑柄上,他压下心中想强闯飞霜殿的冲动,一次又一次劝说自己听从王孙妃的安排。
眼见夕阳即将沉入地平线,突然,一阵细微的脚步声传来。一个小小的身影在暮色中跌跌撞撞地跑来,正是小苏。
“母妃!”小苏闻到了熟悉的味道,伸出双手,声音带着哭腔。
倾城飞奔上前,将小苏紧紧搂在怀中。她抬眼望去,只见令伊站在廊下,身影被夕阳拉得很长。四目相对,她缓缓开口:“王孙妃日后可一定要看好小公子,奴婢方才可是几乎把整个太子府翻了一遍,才找到了小公子!”
“辛苦了!”倾城眸色深沉。
“母妃,我怕!”小苏在倾城怀中抽噎。
“没事了,没事了。”倾城轻拍着他的背,泪水夺眶而出。
夜色渐深,月光洒在飞霜殿的琉璃瓦上。元霜倚窗而立,她想着倾城说的话,或许她是对的,她实在不该将心思浪费在无关紧要的人身上,如今她唯一要做的就是调养好身体,怀上君护的孩子。
“令伊,把药拿上来!”元霜一脸坚决。
令伊似有不忍。
“侧妃,你还在信期,此药太过凶猛,要不先停几天。”
元霜摇了摇头。
“神医说过,必须每日服用方可见效!”
令伊无奈将一碗墨色,腥臭无比的药端了过来,元霜强忍心中泛起的恶心,捏着鼻子尽数喝了下去。
午夜,元霜腹痛不止,额上冷汗淋漓。她强忍痛楚在心中不断祈求上天念她诚心,能够垂怜让她能尽快恢复身体,好早日有孕。
朝霞宫中,望着小苏恬静的睡颜,倾城指尖轻轻拂过孩子额角蹭破的红痕,烛火在她眼底摇晃出细碎的恐惧。还好,元霜终究是听劝了。可若今日她真的丧心病狂……她攥紧绣被的手指骤然发颤,她真的不敢想。
窗外传来细碎响动,倾城抬眼望去,只见苏畅笔直地跪在庭院青砖上。月光为他镀上一层冷霜,湿透的衣襟紧贴脊背——不知何时,天空已飘起细雨。
“你起来吧!”倾城走到廊下,声音裹着夜露的凉意。
苏畅却纹丝不动,额头重重磕在潮湿的地面:“属下护主不力,甘受任何惩处!”雨水顺着他凌乱的发梢滴落,在青砖上砸出朵朵水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