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长歌嗫嚅半晌,终不忍告知她叶护战死的事实,他编了个漏洞百出的谎话。
“叶护他,被大将军派去执行一个特殊任务,他让我先替他照顾你!”
“能骗一时就一时吧!”
沈长歌心中暗想。
青玄并不相信,但知他是好意,于是道歉道:“沈大哥,是青玄无礼了。”
沈长歌如释重负,此时才想起解释。
“方才都怪我,没有跟大姐说清楚,这才闹了误会。”
“无妨!”
青玄淡淡开口。
沈长歌见她站立不稳想伸手去扶她,但一想到她刚刚的生分和躲闪,又讪讪的收回了手,急唤大姐前来帮忙。
此后青玄便一直在客栈中休养,沈长歌鞍前马后,事无巨细,照顾的十分精心,但青玄的情绪却似乎越来越差,她时而清醒,时而糊涂,白日里常倚在窗前发呆,夜里又总是噩梦连连。
这几日她的情况似乎更加糟糕,常常胡言乱语,对所有人都充满了恶意,根本不让人碰她,照顾她的大姐终于不能忍受,找了个借口便和沈长歌请了辞。
沈长歌暂时尚未找到合适的照顾青玄的人,他一个男子又不好近身照顾,但他又实在担心她的安危,于是便常常守在她房门口,以备她不时之需。
因着一般只有丫鬟仆从才会守在主人门口,以备主人随时召唤,但沈长歌气质高贵,锦衣华服,怎么看都不像个仆从,于是便引来不少人的指指点点,他对此颇为无奈,但也只能置之不理。
大夫说青玄如今的样子是受了刺激所致,只有家人多关心她,多安抚她的情绪,再加之后天慢慢调养方可逐渐恢复。
可沈长歌对此毫无办法,青玄如今哪里还有家人!
近来因为天气逐渐转冷,青玄又一直寒疾未愈,沈长歌在她房里生了炭炉,夜半时,他留意到碳炉中的银碳即将燃尽,于是下楼去找小二加碳,不过片刻,等他再回到房中时,青玄竟不见了。
他大惊失色,急找客栈老板来问,老板笃定这个时辰没有人出去过,既然没有出去那一定还在客栈中。
沈长歌四处寻找,搞得其他住店旅客怨声载道。
“你凭什么搜查我们的房间,你是什么人?”
“对呀,你凭什么呀?”
“就是,就是,大半夜的不让人睡觉!”
客栈的住客们不满他大半夜扰人清梦,纷纷质问他。
他心急青玄安危,对众人的指责充耳不闻,强势的继续搜查每间客房。
大家被他浑身的气势所慑,不敢明着阻拦他,但却都在私底下小声骂他。
自幼在荣耀与赞誉声中长大的如玉公子,首次遭受如此多人的辱骂和嘲笑,那些言语仿若一根根寒芒,刺得他体无完肤。然而,此刻只要能寻得青玄,只要她安然无恙,他宁愿他们骂的再狠一点。
他强压下心中的所有情绪,又将客栈中所有的房间仔细搜查了一遍,却始终没有找到青玄。
他艰难的再次回到青玄的房中,想看看是否还有什么其他线索,却惊喜的发现,房中角落里堆放的一个木箱外隐约露出一条白色的衣带。
青玄刚刚又做了那个梦,梦里月如意长着一对尖角,张着血盆大口向她扑来,她慌忙逃跑,可不管她怎么跑,月如意却始终如影随形,在她身后如鬼魅般叫嚣。
“姐姐,你出来,你出来,我都看到你了,我来抓你了哦!”
她慌不择路,逃无可逃,突然,她看到了一个木箱,于是想都没想就躲了进去。
沈长歌一进房间,看不到青玄顿时就慌了,他怎么也想不到青玄会自己躲进箱子里。
他缓缓打开木箱,看着青玄圆睁着一双惊恐至极的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他,在终于看清来人不是月如意后,她突然就放声大哭。
她扑进他怀里,歇斯底里哭道:“沈大哥,原来是你,原来是你,你救我,救我,她来了,她又来了,你快救我……”
他心口疼的厉害,眼睛瞬间泛红,他将瑟瑟发抖的她抱在怀里,轻声安慰。
“不要怕,有我在,没有人能再伤害你!”
自小受礼教熏陶的他深知,青玄是挚友的遗孀,他们此举已然逾矩,可为什么此刻他竟不舍得放手。
许久,青玄才逐渐从崩溃的情绪中清醒过来。
她挣开他的怀抱,满脸羞愧道:“沈大哥,对不起,我刚刚又犯糊涂了!”
沈长歌心中五味杂陈,呆愣了片刻才缓缓道:“没关系,你死里逃生,受了惊吓,只要好好调养,慢慢就会好的。”
第二日一早,沈长歌刚下楼就被一男一女拦住。
那个女子看起来也就十五六岁的样子,生的神采飞扬,顾盼生辉,一身高贵气质浑然天成,此刻身着一身粉色的流仙裙,更让她平添几分娇俏之色。
她说话的声音婉转动听。
“请问公子可是定北侯府的小侯爷沈长歌?”
沈长歌不解,他一直刻意隐瞒身份,为什么这两个陌生人竟会认出他?
那女子接着笑道:“小侯爷,你昨夜搞出那么大动静,我们想认不出你也难。”
他身旁的男子同样身着一身锦衣华服,仪表堂堂,腰上挂着一枚价值不斐的云纹玉佩,一看就知也是个世家公子,他朝沈长歌拱手道:“小侯爷莫要见怪,舍妹并无指责之意,实则她还十分佩服小侯爷,说小侯爷是至情至性之人。”
说完他注意到沈长歌依然疑惑的表情,不禁自嘲一笑道:“只顾着寒暄,都忘了自我介绍,我是寒卓,这是舍妹寒烟,我们都是出自于南安寒氏一族。”
沈长歌闻言顿时了然,忙朝他们拱手道:“原来是寒氏的小公爷和小郡主,长歌见过小公爷,小郡主!”
“小侯爷莫要客气,若论身份我们也算相当!……”
寒烟一脸坦然。
不等寒烟说完,寒卓打断她道:“阿烟,莫要胡说,小侯爷是将门之后,我们两个不学无术之辈岂敢与他论身份。”
沈长歌笑道:“小公爷太自谦了,南安寒氏一族,是南安唯一的异姓王族,深受南安王器重,小公爷更是在十五岁时就以一套八荒六合剑法誉满中州,小郡主也是才情过人,小小年纪便能出口成章,她写的诗词歌赋,长歌也十分欣赏!”
寒烟闻言立即欣喜道:“原来你喜欢我写的诗词,那你最喜欢其中哪一首?”
沈长歌略一思索,而后缓缓念道:“年年雪里,常插梅花醉,挪尽梅花无好意,赢得满衣清泪!”
寒烟接着他道:“今年海角天涯,萧萧两鬓生华。看取晚来风势,故应难看梅花。”
“原来小侯爷也喜欢《清平乐》,这首词正是寒烟最得意之作,看来小侯爷与寒烟倒是称得上是志同道合。”
沈长歌忙笑道:“长歌三生有幸!”
寒烟想了想又道:“看小侯爷今日淡定自若的样子,可是已找到了心上人!”
沈长歌对昨夜的鲁莽有些不好意思,忙致歉道:“昨夜是我小题大做了,惊扰大家休息十分抱歉!”
寒烟摆了摆手道:“无妨,无妨,看小侯爷昨夜心急如焚的样子,便知你对那个女子用情颇深,怕只怕是襄王有梦,神女无心!”
寒烟说到这里,目光灼灼看向沈长歌,片刻后见他脸上始终并未有任何不悦之色,于是接着道:“寒烟在此斗胆提议,若日后小侯爷你一腔痴心错付,不妨考虑一下寒烟,你我二人不论是身份地位,品貌才情都颇为般配!”
“阿烟!”
寒卓听到这里顿觉冷汗涔涔,他这妹妹什么时候开始如此大胆,大庭广众之下竟主动向男子求亲,实在是……
“哥哥不必觉得难堪,我与小侯爷难得才能见上一面,既然我真心仰慕他的人品才华,我的心思自然是要如实告知他,否则岂不是会错过!”
寒烟说的极为坦然,脸上并没有一般女子的娇羞之态。
沈长歌淡淡一笑,并未因她的主动告白,而对她有任何看轻,反倒觉得她直爽可爱,只是他确实心有所属,无法回应她的深情。
寒烟见沈长歌面露为难之色,已然猜到他的心意,她心下不禁有些失落,但很快释然,她洒脱一笑道:“小侯爷不必有什么心理负担,寒烟只是将自己的心意据实相告而已,小候爷只管直言不讳。”
沈长歌心中对她的恣意潇洒赞叹不已,但她年岁尚小,他不能模棱两可的耽误了她,于是连忙双手交叠置头顶,躬身向她行了一个大礼,意思不言而喻。
寒卓已然面红耳赤,寒烟却只是了然一笑,而后也回了沈长歌一个端方的女子礼。
寒卓觉得再呆下去实在尴尬,于是朝沈长歌道:“小侯爷,我兄妹两人还有些宗族事务要着急处理,此刻已不能再耽误了,告辞!”
说完就拉着寒烟要走。
沈长歌连忙双手抱拳道:“小公爷,小郡主慢走!”
寒烟却还是边走边转头朝沈长歌道:“小侯爷请记得我今日的话,如若日后还是要议亲,那就请小侯爷一定先考虑寒烟。”
沈长歌不禁有些哭笑不得,他只能笑着朝她再一抱拳!
走出客栈不久,寒卓立即向寒烟抱怨道:“你今日又搞什么鬼?明明知道那女子就在楼上看着,为什么还跟沈长歌莫名其妙说这么一大堆!”
寒烟故作惊奇道:“哦,原来你也看出我是故意为之呀,我还以为你这榆木脑袋看不出来呢?”
“你真是越发放肆了,我是你哥哥,你竟敢这么调笑我!”
寒卓假装生气道。
寒烟闻言立即双手抱拳道:“哥哥在上,请受小妹一拜!”
“又不正经,说真的,你又打什么鬼主意!”
寒卓无奈道。
“我能打什么鬼主意,我只不过是看沈长歌爱的实在可怜,忍不住想帮他一把而已!”
寒烟的情绪却明显有些低落。
“你不是从小就仰慕他吗?为什么又要帮他这个。”
寒卓不懂。
寒烟苦涩笑道:“昨夜的情景你也看到了,他有多在意那个女子,我真的有些嫉妒!”
寒卓还是不明白,疑惑的看着她。
寒烟又释然道:“不过也正是因此才让我见识到了他至情至性的一面,他确实不愧是师父为我挑中的未来夫婿。”
寒卓惊喜道:“你是说,沈长歌就是南山散人为你挑的未来夫婿?南山前辈他经天纬地,能掐会算,他说的自然是不会错的。”
寒烟却神色黯然道:“我寒烟可是天选之女,南山散人的关门弟子,我未来的夫婿眼里,心里自然只能有我一个人,沈长歌既然心有所属,那我就算再仰慕他,也不会横插一脚,毕竟坏人姻缘是有损自身福报的。可惜的是,沈长歌跟那女子情深缘浅,有缘无分!”
说到这里她忍不住叹息一声:“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如今我只希望是我学艺不精,看错了相,希望那个女子能躲过这一劫吧!不过如果她真的躲不过,那我也希望沈长歌不要太难过,希望他知道还有我南安小郡主寒烟心悦他。”
说完她再不管寒卓依然疑惑的表情,径直而走。
是夜,青玄睡的极不安稳,她在梦中喃喃:“叶护,不要扔下我,不要跟元霜去南安!不要去!……”
一直守在她一旁的沈长歌闻言大惊失色!
嘉陵关一战他有太多疑惑,叶护为什么一直坚持独自带兵支援嘉陵关?为什么始终没有传信给他?为什么他明明只带了五千精兵,却骗余震说城外有两万精兵?为什么明明他们已约好只需他守关七日,他却一入关就烧了东夷的粮草,逼的东夷破釜沉舟和他们殊死一战?为什么一直偏安一隅的南安会突然加入这场战局?而且时机把握的这么准,就好像是早就预谋好的一样……这些疑问千丝万缕般压在他心里已太久,他急需要一条可以把一切串联起来的线。
青玄的梦呓恰恰就成了那条线!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元霜!云霜殿,云令主!那天叶护突然拿回的细作名单,强烈建议大将军公然处置所有细作,突然的性情大变,身边莫名出现的军师……
一切的一切原来真的早有预谋!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他要通敌叛国?为了元霜吗?为什么?难道青玄,他和父亲以及北临所有的袍泽和百姓对他而言都不及一个元霜?
沈长歌实在痛心疾首!早知如此,他宁愿他战死沙场!
可如今不是伤心时候,倘若他真的通敌叛国,那雍鸡关的布防图,他们安插在各国的探子眼线就都有危险,他必须告知父亲早做安排!
沈长歌慌忙起身,在他急匆匆走后,青玄突然睁开了眼睛,眼中满是痛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