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验室的晨光比往日来得更早。
林峰揉了揉发涩的眼皮，终端屏在掌心投下幽蓝的光——凌晨四点十七分，倒计时数字已经跳到了“55”。
他盯着培养舱里的星环草，紫色叶片边缘泛着极淡的焦痕，这是昨夜第三次能量过载留下的印记。
“碳基植物对硅基能量的耐受阈值还是太低。”艾丽娅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光纹在她指尖凝成细小的漩涡，那是离星人思考时的特征。
她走到培养舱前，指尖轻轻按在玻璃上，淡金色的光雾透过材质渗进去，缠绕住星环草的茎秆。
原本蔫软的叶片立刻挺了挺，焦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
林峰盯着她的手。
那双手背有细碎的晶状纹路，在实验室冷光下像撒了把碎钻——这是硅基生命特有的生理结构。
三个月前他第一次触到这双手时，还会被微凉的触感惊到，现在却能准确分辨出，光纹温度升高零点五度代表她在集中精力，泛起金斑是情绪波动。
“试试分段注入。”他突然开口，手指在操作台上划出轨迹，“把你的能量分成三个波段，第一波稳定细胞结构，第二波激活叶绿体，第三波……”
“第三波用来中和碳硅反应产生的自由基。”艾丽娅接上他的话，光纹突然亮了亮，“我昨晚用离星的生物模拟系统跑过模型，分段注入能降低37%的损耗率。”她转头看他，晶状纹路在眼尾漾开，“但需要你调整基因编辑程序的触发节点。”
林峰的手指已经按上了操作面板。
基因编辑器的蓝光在他手腕投下晃动的影子，那是小蕊上周用荧光笔给他画的“星星手链”，说这样“林叔叔在实验室也能看见星星”。
他盯着那抹荧光黄，喉结动了动：“触发节点设成……当能量浓度达到0.8微西弗时。”
“叮——”
实验室门被推开的声音让两人同时抬头。
赛伦裹着浅灰色的离星长袍走进来，衣摆扫过地面时带起细微的嗡鸣，那是硅基生命体移动时特有的能量扰动。
他手里提着个巴掌大的金属匣，表面刻着离星的生命之树图腾。
“这是离星最后的硅晶母核。”赛伦将匣子放在操作台上，指尖划过图腾，匣盖自动弹开，露出里面流转着幽绿光芒的晶体，“能稳定硅基能量输出，误差不超过0.01%。”他抬头看向林峰，瞳孔里的星芒微微收缩——这是离星人认真时的标志，“你们需要它。”
林峰的手指悬在晶体上方三厘米处。
硅晶母核的能量波动像极了艾丽娅的光纹，却更醇厚沉稳。
他想起三天前赛伦说过，离星的硅晶矿脉已经枯竭，最后一批母核要留给本族幼崽维持生命形态。
“这太贵重了……”
“比起两个文明的存续，一块母核算什么。”赛伦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他转身走向实验室另一侧的全息投影区，长袍下摆的嗡鸣声渐远，“我需要调试能量转换器，三十分钟后需要你们的实时数据。”
“阿明！”林峰突然提高声音。
穿白大褂的男人从数据区抬起头，眼镜片上还沾着没擦干净的咖啡渍。
他手里的触控笔在虚拟屏幕上划出一连串数据流，那是人工智能优化过的实验流程表，每个步骤的时间精确到秒。
“在呢。”他推了推眼镜，“刚把基因编辑模块的响应速度提升了20%，现在分段注入的指令延迟能控制在0.1毫秒内。”
“把硅晶母核的参数导进系统。”林峰指了指操作台上的晶体，“需要和现有的碳基基因链做兼容性检测。”
阿明的手指在空气里快速敲击，虚拟屏幕上立刻跳出无数交叉的光谱图。
“已经同步到主服务器了。”他抬头时，眼下的青黑比昨日更深，“昨晚备份了十二次数据，连实验室的灰尘颗粒都做了三维建模——要是再有人说‘数据丢失’，我就把他的实验日志刻在小行星上。”
实验室里响起轻浅的笑声。
艾丽娅的光纹泛起温柔的粉金色，那是离星人开心时的特征。
她转头看向林峰，后者正俯身调整基因编辑器的参数，发梢扫过操作台，扫过那道荧光黄的“星星手链”。
李将军的军靴声先于他的人到了。
他手里攥着份皱巴巴的卫星报告，肩章在晨光里泛着冷硬的光。
“轨道修正小组确认了。”他把报告拍在操作台上，纸张边缘卷着昨晚的咖啡渍，“撞击时间提前至第五十二天十七时。”
实验室里的仪器嗡鸣声突然变得刺耳。
林峰的手指在操作面板上顿了顿，小蕊画的“星星手链”在蓝光里明明灭灭。
艾丽娅的光纹瞬间收缩成细弱的线，像被风吹散的星尘——这是离星人慌乱时的反应，但下一秒，那线光又猛地胀开，裹住了林峰的手腕。
“家属转移提前到七天后。”李将军的声音放软了些，他伸手碰了碰培养舱，星环草的叶片轻轻拂过他的指尖，“后勤部今早送来名单，小蕊在第一批。”
林峰猛地抬头。
他想起小蕊昨天在视频里举着画本的样子，发梢沾着蓝莓果酱，说“阿姨种的星星要开在新地球，我要当第一个给星星浇水的人”。
他喉咙发紧，握住艾丽娅的手，她的光纹立刻缠上来，像在给他输送力量。
“我们能赶上。”艾丽娅的声音很轻，却像敲在金属上的钟，“分段注入配合硅晶母核，星环草的成熟期能缩短到四天。”她转头看向赛伦，后者正在全息投影区调整参数，晶状纹路在脸上投下流动的阴影，“离星的生命融合技术能让微生物在辐射环境下存活，阿明的人工智能系统能……”
“我知道你们能。”李将军打断她，嘴角扯出个极淡的笑，这是他最近半个月里第三次笑。
他指了指墙上的倒计时，“所以我让特勤队把地下保险库的防护等级提到最高，让医疗组准备好三十套抗辐射服——”他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最后停在林峰和艾丽娅交握的手上，“也让心理组准备了三箱巧克力。”
实验室里响起零星的笑声。
阿明推了推眼镜，虚拟屏幕上的数据流突然变成了“实验成功概率：89.7%”。
赛伦从全息投影区转身，瞳孔里的星芒比往日更亮：“能量转换器调试完成，现在可以开始。”
林峰深吸一口气。
他按下基因编辑器的启动键，蓝光在培养舱里流转成螺旋状；艾丽娅抬起手，硅晶母核的绿光与她的光纹缠绕着渗入培养舱；阿明的手指在空气里翻飞，数据流像银色的雨；赛伦站在全息投影前，晶状纹路随着能量波动明灭；李将军靠在门边，目光扫过每一台仪器，扫过那株正在舒展叶片的星环草。
星环草的紫色叶片突然泛起金红的光晕。
那是硅基能量与碳基生命完美融合的标志。
“成功了！”阿明的声音带着破音，虚拟屏幕上的数字跳到了“99.9%”。
林峰和艾丽娅同时看向对方。
她的光纹裹着他的手，在两人交握处凝成小小的双螺旋，和墙上的基因图腾重叠在一起。
他想起三个月前第一次见到她时，她站在实验室门口，光纹因为紧张而发颤；想起他们为了硅碳基因链的兼容性吵了三天三夜，最后在凌晨三点抱头痛笑；想起小蕊在视频里画的“星星”，说那是“林叔叔和艾丽娅阿姨种的魔法草”。
“还要培育十批样本。”艾丽娅的光纹里掺了点俏皮的银芒，“东非需要，地球需要，新地球……更需要。”
林峰点头。
他转身看向操作台上的硅晶母核，绿光里映出他和艾丽娅交叠的影子。
实验室外的天空已经大亮，启明星的光被朝阳覆盖，却在云缝里留下一道淡金色的轨迹，像条通往宇宙的路。
李将军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中午加鸡腿。”他晃了晃手里的报告，转身走出实验室，军靴声在走廊里敲出有力的节奏，“但下午三点前，我要看到十份完整的实验报告。”
赛伦低头调整全息投影，晶状纹路在脸上漾开：“离星的生物数据库已经开放，需要什么资料随时调。”他转身走向数据区，衣摆的嗡鸣声和仪器声融为一体。
阿明的手指还在空气里敲击，虚拟屏幕上的数据流变成了“下一批实验准备：10%……20%……”他抬头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眼睛亮得惊人：“这次我要把误差控制在0.001%以内。”
林峰看向培养舱。
星环草的金红光芒更盛了，叶片上凝结着细小的露珠，在晨光里像撒了把星星。
艾丽娅的光纹轻轻抚过那些露珠，每颗都裹上了淡金色的光晕——那是离星的生命祝福。
“去看看新实验场地吧。”艾丽娅突然说，光纹里浮起期待的涟漪，“昨天赛伦说，那里能直接看到星空。”
林峰低头看了看手腕上的荧光黄手链，又抬头看向她眼尾的晶状纹路。
实验室外的风掀起窗帘，带着清晨的凉意涌进来，拂过他们交握的手，拂过培养舱里的星环草，拂过墙上的倒计时——“55”的数字在晨光里依然刺眼，却不再像悬着的炸弹，更像个催促他们奔跑的哨声。
他牵起她的手，向实验室外走去。
玻璃门在身后滑开时，他听见阿明的欢呼，听见赛伦调试仪器的嗡鸣，听见李将军在走廊里打电话的声音。
风里有星环草的清香，混着离星硅晶的微甜，混着实验室特有的金属味，混着希望的味道。
走廊尽头的窗户映着整片天空。
启明星的光已经完全隐去，可林峰知道，它只是暂时藏起来了。
等夜晚降临，等他们完成所有实验，等星环草在新地球的土地上扎根，它会再次升起，照亮他们种下的星星，照亮两个文明的未来。
他和艾丽娅走到窗前。
远处的山脉在晨雾里若隐若现，更远处是实验室新划的实验场地，银色的穹顶在阳光下闪着光，像落在地上的星星。
“等一切结束。”林峰轻声说，手指轻轻碰了碰她手背上的晶状纹路，“我们去新地球，给小蕊的星星浇水。”
艾丽娅的光纹突然亮得耀眼，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凝成璀璨的光团。
那光团里流转着双螺旋的纹路，流转着硅晶的绿，流转着碳基的红，流转着希望的金。
窗外，朝阳正从山尖升起，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一直延伸向新实验场地的方向，延伸向那片等待着被点亮的星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