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峰的手指还停在电话机的叉簧上,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
实验室的通风系统在他耳中突然变得震耳欲聋,混着艾丽娅光纹变换时细微的嗡鸣,像某种倒计时的警报。
“提前了多久?”艾丽娅的声音比平时更轻,离星人特有的尾音微微发颤。
她腕间的光纹正以极快的频率交替着紫与金,像被风吹乱的星图——林峰记得三天前他们第一次在显微镜下看到星穗的基因链时,她的光纹也是这样急促跳动。
“三个月。”林峰听见自己的声音从喉咙里挤出来,“原本还有十四个月的缓冲期,现在只剩十一个月。”他转身看向培养箱,星穗的银色花蕊在恒温灯下发着幽光,三天前才渗出的那滴融合液已经在土壤里催生出细小的菌丝,像极了离星人通讯器里的电路纹路。
实验室的门被推开时,李将军的作战靴声先一步撞进来。
他没穿常服,只套着件皱巴巴的迷彩衬衫,领口还沾着咖啡渍——林峰记得上回见他这样,还是三年前南极冰盖基因库遭遇恐怖袭击那会儿。
“所有项目组负责人十五分钟后到指挥中心开会。”李将军的手指叩了叩桌面,目光扫过培养箱,又落在林峰发白的脸上,“包括你,艾丽娅博士。离星人的环境模拟数据对移民舱设计很重要。”
艾丽娅的光纹突然凝成稳定的深紫色,那是离星人“确认”的信号。
她摘下实验手套,指尖轻轻抚过培养箱的玻璃:“我需要带星穗的最新样本。”
“带三组。”赵教授不知何时站到了他们身后,老花镜重新架在鼻梁上,镜片后的眼睛亮得反常,“张博士刚才在扫描电镜下发现,星穗的硅基细胞在低重力环境下会自动分泌防护膜——这可能解决移民舱内植物存活率的大问题。”他把一个银色保温箱推到艾丽娅面前,箱盖上还沾着他刚才记录数据时蹭上的石墨粉。
钱敏抱着一摞实验日志从里间跑出来,发梢沾着离心机的冷凝水:“林博士,昨天的基因编辑记录我标了红,第三组拟南芥的端粒延长数据有异常波动。”她的目光扫过李将军,突然顿住,“将军,需要我准备会议材料吗?”
“你留在实验室。”李将军指了指墙上的电子钟,“从现在起,这里实行24小时轮班制。第一班由陈研究员带夜班小组,李博士负责基因编辑模块的参数校准——”他的视线落在阿明重新启动的电脑上,“阿明,你的人工智能监测系统能不能在今天内接入主服务器?”
“已经在调试了。”阿明的手指在键盘上翻飞,屏幕蓝光在他眼下的青黑里割出一道亮线,“昨天测试时,系统分析一组基因序列的时间从三小时缩短到十七分钟。如果能同步离星人的计算矩阵……”
“艾丽娅会带接口程序过来。”林峰突然插话。
他摸出白大褂口袋里的记号笔,在白板上快速画了个时间轴:“撞击前需要完成的节点有三个——植物适应舱的生态循环验证、人类基因强化的三期临床、移民飞船的生物补给模块测试。现在时间缩短三个月,每个节点至少要压缩20%的进度。”
“我建议把植物组和微生物组合并。”陈研究员不知道什么时候凑了过来,她的实验服前襟沾着培养皿的琼脂渍,“星穗的共生菌能分解硅基化合物,正好可以和赵教授的抗辐射蓝藻一起做复合培养。”她抽出白板笔,在“生态循环验证”节点旁画了个交叉箭头,“这样能省去单独测试微生物的两周时间。”
李将军的手指重重按在“人类基因强化”节点上:“这个不能妥协。上周伦理委员会还在质询,说我们在拿活人做实验。”他的声音低了些,“老林,你记得去年那例基因排斥反应吧?那个士兵现在还在重症监护室……”
“所以我们才需要艾丽娅的硅基稳定剂。”林峰的记号笔尖在“三期临床”四个字上戳出个小坑,“离星人用了三百年才解决硅碳融合的排斥问题,他们的数据库里有237例成功案例——”他转头看向艾丽娅,“你说过,只要拿到离星七号实验室的原始记录,我们的成功率能提升到85%。”
艾丽娅的光纹突然泛起温暖的金色,那是离星人“回忆”的颜色。
她从颈间摘下枚银色挂坠,按动底部的开关,一串淡蓝色的数据流在空气中展开:“出发前,我复制了母星科学院的全部基因档案。”数据流里闪过无数双螺旋结构,其中一条突然放大,“看这里,第109号案例,离星人幼儿与碳基宠物的共生实验——他们的免疫系统融合度达到了92%。”
实验室里的呼吸声突然轻了。
阿明的手指停在键盘上,陈研究员的白板笔“啪”地掉在地上,赵教授的老花镜再次滑到鼻尖。
“这能解决排斥反应。”李博士的声音发颤,他踉跄着凑近数据流,指尖几乎要碰到那些淡蓝色的光,“如果我们把这种共生机制应用到人类基因编辑里……”
“需要重新设计病毒载体。”陈研究员弯腰捡起笔,在白板上快速写下“腺相关病毒改造”几个字,“但时间够吗?”
“不够。”林峰的记号笔在“病毒载体”下画了三道着重线,“所以从今天起,病毒组和免疫组合并。钱敏,你去把病毒实验室的备用培养箱搬过来——”
“已经在路上了。”钱敏举了举手腕上的通讯器,“我让后勤组半小时前就推过来了。”她的耳后沾着块试剂渍,笑起来时露出虎牙,“赵教授昨天念叨培养箱不够用,我记着呢。”
李将军看了眼手表,转身往门口走:“会议推迟半小时。老林,你和艾丽娅带着资料跟我来。阿明,系统对接的事交给你了——”他在门口顿住,回头看向整面墙的实验进度表,“所有人,我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必须在十个月内让第一艘移民飞船的生态舱达到90%存活率。”
门“砰”地关上后,实验室里的声音突然炸响。
赵教授开始翻找抽屉里的样本盒,陈研究员和李博士凑在数据流前争论病毒载体的改造方案,阿明的键盘声像机关枪般密集,钱敏则抱着保温箱往培养室跑,发梢的水珠在灯光下划出银线。
林峰低头看向自己的白大褂,前襟还沾着昨天做实验时溅上的荧光染液,在灯光下泛着幽绿。
艾丽娅的手突然覆上来,微凉的触感透过布料渗进皮肤。
她腕间的光纹已经稳定成金紫相间的螺旋,和星穗叶片上的纹路一模一样。
“会成功的。”她说,光纹随着说话的节奏轻轻跳动,“就像星穗的种子,只要给它一点时间,就能在任何土壤里生根。”
林峰握住她的手,指腹蹭到她腕间凸起的硅基骨节——那是离星人特有的生理结构,像细小的水晶碎片嵌在皮肤下。
三个月前他们第一次握手时,他还担心这会划伤自己,现在却觉得这触感比任何誓言都更真实。
“十个月。”他轻声说,“足够让星穗的种子跟着移民飞船飞向离星了。”
接下来的七天像被按了快进键。
实验室的灯光24小时亮着,轮班的科研人员在行军床上和衣而眠,咖啡杯在操作台上堆成小山。
阿明的人工智能系统接入主服务器那晚,所有人挤在监控屏前,看着分析速度从“预计3小时”跳到“剩余17分钟”时,钱敏激动得撞翻了培养箱,赵教授却只是推了推眼镜,说“早该想到”。
当第108次基因编辑实验的报告跳出“成功率87%”时,实验室里爆发了欢呼。
陈研究员抱着赵教授转了个圈,李博士把实验服抛向天花板,阿明的键盘声终于停了,他摘下眼镜揉了揉发红的眼睛,对林峰说:“可以开始三期临床了。”
李将军是在凌晨三点冲进实验室的。
他的作战靴上沾着星港的灰尘,手里攥着张皱巴巴的撤离时间表:“第一批次移民船提前到下个月启航,科研人员必须在两周内完成设备转移。”他的目光扫过满屋的实验器材,“所有核心数据必须备份,活体样本用恒温箱封装,基因库的冷冻舱……”
“已经打包好了。”钱敏从里间探出头,她的头发用皮筋胡乱扎着,眼下的黑眼圈比阿明还重,“冷冻舱在一小时前运到了星港,恒温箱的编号和移民船仓位一一对应,连备用电源都检查了三遍。”
林峰走到窗前,拉开厚重的遮光帘。
远处的星港像座不夜城,无数飞船的尾焰在天际划出金色的轨迹,像倒着坠落的流星雨。
艾丽娅站到他身旁,光纹在玻璃上投下细碎的光斑:“离星附近的定居点已经准备好了。”她指向天空,“看,那是‘希望号’,载着第一批先遣队。”
“等我们的实验数据过去,他们就能开始建造生态穹顶了。”林峰说。
他的目光落在实验室角落的星穗培养箱上,最后一批样本正在抽穗,银色花蕊在晨光中轻轻摇晃,像在为即将到来的旅程送行。
李将军的通讯器突然响起刺耳的警报。
他接起电话,脸色瞬间煞白:“什么?主服务器安全系统被入侵?”他猛地抬头看向林峰,“实验室的备份数据呢?”
林峰的心脏突然漏跳了一拍。
他冲向控制台,手指在键盘上翻飞——监控屏上,原本绿色的“数据安全”标识正在疯狂闪烁,红色的警告文字刺得他眼睛生疼:“系统入侵,数据加密失效,剩余备份时间:00:59:59……”
艾丽娅的光纹骤然转为血红色,那是离星人“死亡”的信号。
她指向培养箱上方的监控摄像头,镜头正缓缓转向他们,红外灯在黑暗中泛着妖异的红光。
“有人……”林峰的声音卡在喉咙里。
他看向阿明,后者的手指在键盘上飞舞如蝶,额角渗着冷汗:“是变种病毒,从人工智能系统的漏洞侵入的……”
警报声中,林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一下,两下,撞得肋骨发疼。
他望着监控屏上跳动的倒计时,突然想起三天前在星穗的基因链里发现的那个特殊片段——当时他们以为那只是硅碳融合的副产物,现在看来,或许那根本就是某种……
“林博士!”钱敏的尖叫刺穿警报,“培养箱的温控系统也被黑了!星穗样本的温度正在上升!”
林峰冲向培养箱,指尖触到玻璃的瞬间,烫得缩回手。
透过模糊的玻璃,他看见星穗的银色花蕊正在卷曲,原本晶莹的融合液开始沸腾,像某种正在融化的星辰。
艾丽娅的光纹突然爆发出刺目的白光。
她抓起桌上的应急电源,光纹在金属外壳上交织成复杂的图案:“我来破解离星人的加密协议!”她的声音里带着林峰从未听过的狠劲,“就算烧穿这双手,也要保住数据!”
林峰看向阿明,后者对他点了点头,手指重重按下“强制隔离”键。
陈研究员和李博士开始拆卸硬盘,赵教授抱着最后几管星穗种子冲向安全柜。
钱敏的通讯器贴在耳边,喊着“请求星港技术支援”,声音里带着哭腔。
监控屏上的倒计时跳到了00:05:00。
林峰摸出白大褂口袋里的记号笔,在白板上写下“数据优先级:1.星穗基因链 2.硅碳融合协议 3……”
警报声中,他听见艾丽娅的光纹发出清脆的碎裂声——那是离星人能量过载的预警。
他转头看向她,发现她腕间的硅基骨节正在渗出淡蓝色的光,像某种即将熄灭的火焰。
“撑住。”他说,声音哑得像砂纸擦过金属。
艾丽娅抬头对他笑了笑,光纹在她眼底流转,像极了他们第一次在显微镜下看到星穗时的模样。
“我们跑得更快些。”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