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腥的海水裹着腐烂物的恶臭,像无数只冰冷黏腻的手,反复拍打着偷渡船底层的木板。每一次晃动,都带起板缝间墨绿色的潮湿霉斑,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腥气。浑浊的水面上,漂浮着死鱼和不知名的污秽残渣。唯一的光源来自头顶几块被腐蚀得只剩骨架的甲板缝隙,惨淡的月光漏下来,切割着舱内令人窒息的黑暗和更深的绝望。
巫铃蜷缩在角落,背靠着一根粗粝冰凉的船肋。她低垂着头,干裂的嘴唇无声开合,手指在膝盖上无意识地划动着古老神秘的轨迹。肩头盘踞的碧鳞玄龙收敛了平日的凶悍,鳞片黯淡,五爪蜷缩,唯有那双竖瞳在昏暗中反射着幽绿的光,映照着舱底另外四张年轻却布满风霜与疲惫的脸孔。
陆昭雪紧紧抱着怀里那个几乎看不出原色的残破布偶,仿佛那是连接她与这个世界最后的绳索。布偶粗糙的针脚硌着她的下巴,上面干涸发黑的血迹早已与陈百草的记忆融为一体。她左眼周围覆盖着繁复冰蓝霜纹,此刻微弱地闪烁着,像是风中残烛。霜纹每一次明灭,都带来一阵深入骨髓的寒意和刺骨的抽痛。
夜无痕抱臂倚在另一侧,身上残留的北斗星辉纹路如同熔岩冷却后留下的疤痕,在他赤裸的臂膀和颈侧蜿蜒。那张彻底失去面具遮掩的脸庞,在阴影里显得格外冷硬,下颌那道狰狞的灼痕与他身旁陆昭雪左眼的霜纹诡异地共鸣着,青白交织的光芒时隐时现。他微微侧着头,避开月光直射,似乎并不习惯暴露在光线下,但紧抿的唇角和紧绷的下颌线,泄露出深海暗流般的压抑情绪。
铁十七庞大的身躯几乎挡住了一侧的船舱入口。他身上的噬灵藤甲吸饱了海水,墨绿色的藤蔓表面湿滑粘腻,不断有腥臭的海水滴落。藤甲上那些暗金色的《百草诀》符文,在海水浸泡下仿佛活了过来,隐隐蠕动,贪婪地吮吸着海水中弥漫的腐尸花毒素。他胸口嵌着星辰砂核的位置,随着呼吸明暗不定,发出沉闷的嗡嗡声。
云织月缩在最里面,整个人像是被抽掉了骨头,只剩下一层薄皮包裹着架子。她原本如瀑的白发彻底燃尽,只剩下齐耳长短、枯槁如草的灰白发茬。失明的右眼空洞洞的眼眶边缘,残留着干涸发黑的血痂,身上陈旧打满补丁的袍子早已被血污浸透,又被咸涩的海水反复冲刷,呈现出一种令人心碎的暗褐色。她枯瘦如柴的手指间,紧紧捏着一小块边缘锐利的龟甲碎片,碎片表面布满蛛网般细密的裂痕。
角落里,谢青符无声无息。他瘦削的身体蜷着,喉间一道诡异的血色符纹随着潮汐的涨落规律性地明灭闪烁,如同垂死之人的心电,每一次亮起都映照出他惨白如纸的脸颊和紧蹙的眉头。
巫铃低沉沙哑的哼唱,终于凝成断续的音节,如同从深海中打捞起的叹息,随着穿透船缝的冰冷月光,在舱底盘旋:“魂兮……归处……莫恋……残躯……”
这不成调的安魂曲如同一根无形的针,刺破了舱内死水般的寂静。
云织月猛地一颤,手中的龟甲碎片边缘刺破了她的指尖,一滴粘稠的暗红血珠缓缓渗出,滴落在她早已被血污浸透的衣袍上,晕开一小圈更深的印记。她失明的右眼空洞地“望”向前方无边的黑暗,似乎穿透了腐朽的船板,看到了令人心悸的景象。
“东北方……三百里……” 她的声音破碎得像被砂纸打磨过,每一个音节都带着生命燃烧殆尽的虚弱,“有座岛……活死人岛……” 她染血的指尖无意识地在龟甲裂痕上摩挲,仿佛在触摸命运的轨迹。龟甲裂痕间渗出微弱不祥的红光,在她空洞的眼窝里投下摇曳的虚影——巨大狰狞的战船轮廓,船帆上刺目的“窥天者”烙印,还有那旋转不止、散发着无尽恶意监视感的巨大卦盘!
“老头子……” 云织月的声音陡然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她颤巍巍地举起那根陪伴她多年、此刻却布满裂痕的竹杖,竹杖头部因染血变得暗红发亮,“他……咳……他说过……” 她急促地喘了几口气,胸腔发出破风箱般的嗬嗬声,“那是……他的葬身地……” 话音未落,染血的竹杖再也承受不住某种力量或是她颤抖的手劲,发出一声刺耳的脆响,竟沿着杖身一道早已存在的裂痕彻底崩开!
啪嚓!
竹杖裂成两半,内部中空的腔体暴露在惨淡的月光下。腔壁之上,赫然刻着一行行暗红色的、仿佛用鲜血浸透又历经岁月风干的复杂符文!那些符文扭曲跳动,散发出微弱却极其熟悉的、属于陈百草的气息——正是他当年亲手刻下的逃生路线图!
空气瞬间凝固。连巫铃的安魂曲都戛然而止。
“葬身地?” 夜无痕冰冷的声音如同淬毒的冰棱,骤然划破静谧。他背上的北斗纹路猛地亮起灼目的青光,如同烙铁般嗤嗤作响,瞬间将他倚靠的那块腐朽舱板灼穿一个拳头大小的焦黑孔洞!几缕扭曲的星刃虚影透过孔洞投射出来,在潮湿肮脏的地板上切割出几道锋利的痕迹。星刃的光芒恰好映亮了他下颌那道灼痕——一个极其古老、繁复,此刻正与陆昭雪左眼霜纹共鸣闪烁的暗青色族徽!
“呵……” 夜无痕发出一声短促、毫无温度的冷笑,他猛地抬手,从自己同样破烂不堪的衣袍下摆撕下半幅残破的布料,动作近乎粗暴地遮掩住自己暴露在月光下的半张脸,只余下那双淬着寒星、几乎与陆昭雪一模一样的眼睛,“老东西的葬身地?” 他重复着,声音透过粗布,带着更深的嘲讽和一种不易察觉的沉重,“只怕……是等着给我们收尸的坟场陷阱!” 他刻意避开陆昭雪投来的目光。
“坟场?” 铁十七猛地抬起头,独眼中瞬间炸开一片暴躁的幽蓝电弧!他布满藤甲的粗壮手臂狠狠砸在身旁的船肋上,腐朽的木屑簌簌落下。“管他妈的葬身地还是坟场!总比被那群狗娘养的钉在卦盘上当活阵眼强一万倍!” 他咆哮着,胸口星辰砂核嗡嗡震颤,发出低沉的雷暴前兆。
就在这时,船舱侧面一处被海水侵蚀朽烂的破洞处,几条滑腻腻、散发着浓烈腐臭、表皮溃烂流脓的怪鱼猛地钻了进来!它们嘴里布满细密的獠牙,浑浊无光的鱼眼死死盯着舱内的活人,扭动着身体扑跃而起!
“找死!” 铁十七怒吼一声,那条布满暗金符文的手臂猛地探出!数条粗壮的噬灵毒藤如同嗅到血腥味的狂蟒,瞬间从他藤甲缝隙中爆射而出!藤蔓尖端闪烁着致命的幽光,精准无比地绞上了那几条狰狞的腐尸鱼!
嗤嗤嗤——!
令人牙酸的腐蚀声和骨肉碎裂声同时响起!噬灵毒藤霸道地勒紧、收缩!腐尸鱼坚硬的骨头如同朽木般被轻易绞碎,腥臭的黑血和腐败的内脏汁液四溅!
更诡异的是,藤甲表面那些原本暗沉的《百草诀》符文,在接触腐尸鱼剧毒血肉的瞬间,骤然亮起刺目的翠绿光芒!光芒流转,如同无形的漩涡,竟将那剧毒、腐败的血肉强行压缩、提纯!不过眨眼工夫,几滩污血肉泥,便在藤蔓末端凝聚成了几颗鸽卵大小、表面布满诡异暗绿纹路、散发着刺鼻腥甜气息的墨黑色丹丸!
铁十七独眼中闪过一丝近乎癫狂的兴奋:“老子的人头……阎王都不敢收!”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脸上横肉抖动,“正好老子的藤甲……饿得慌!尝尝老子特制的……送行丹!” 他手腕一抖,作势就要将这几颗剧毒丹丸当作暗器甩向舱外!
“毒藤头!住手!!” 巫铃的厉喝如同冰锥刺耳!她一直垂落的手腕猛地扬起,缠在腕间的银铃锁链如同有生命的毒蛇,瞬间弹出,死死绞住了铁十七那布满藤甲、正要甩出的手腕!锁链末端的小巧银铃剧烈震荡,发出急促刺耳的嗡鸣!
与此同时,她肩头盘踞的碧鳞玄龙发出一声暴怒的低吼,庞大的身躯如同离弦之箭,猛地俯冲而下!狰狞的龙口带着腥风,精准无比地一口将那几颗刚刚凝结、散发着致命诱惑的腐尸丹丸吞噬下去!
“呃嗷——!” 墨绿色的毒雾瞬间从玄龙喉间喷薄而出,它颈下那片最为坚硬的逆鳞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脆响,竟裂开一道细缝,粘稠的、带着丝丝缕缕墨绿毒气的龙血从中缓缓渗出!
巫铃脸色煞白,碧色的瞳孔因惊怒急剧收缩,死死盯着铁十七,声音因后怕和愤怒而尖锐颤抖:“你想让我们整船人都变成外面那些没脑子的腐尸烂肉吗?!” 她猛地扯起另一只手的袖口,露出手腕上一道极其狰狞、如同蜈蚣般扭曲、边缘却已覆盖细小碧绿鳞片的旧疤——那是曾经失控的噬心蛊留下的印记,“老娘哼了一夜的安魂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