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好住在那里,吴国梁满脸热忱,“现在六根叔他们在地里还没回来,不如先去我家喝口水,歇歇脚,再过来这边。”
刚说完,一大帮人从一个路口拐了上来,傅六根和刘秀英并肩走在最前面。
傅深率先从牛车上跳下来,而后伸出手,扶着苏月下来。
傅六根和刘秀英快走近时,傅深抬眼看去,声音里带着一丝许久未见的生疏与拘谨,叫一声。
“爹娘。”
刘秀英直勾勾地瞪着傅深,上上下下打量着,心里想着,十二年没见,这个逆子竟都长得这般高大了。
要是她的傅宝也能长得这么高大威猛,脸蛋还白白净净的,那该多好。
也不至于都二十多岁的人了,还娶不上媳妇。
傅宝看上了一个从城里来的女知青,天天巴巴地拿着家里舍不得吃的鸡蛋去讨好人家,可那女知青看都不看一眼。
有一回,傅宝实在惹恼了人家,那女知青直接破口大骂,说她傅宝是只黑山猪。
这件事之后,傅宝心情低落了好长一段时间,在家里摔摔打打,好几只碗都遭了殃。
刘秀英气不过,去找那女知青理论,可人家一点都不畏惧,还一脸嫌弃地说。
“你家儿子头发硬得跟猪毛似的,那眼睛呆呆的,还总觉得自己特聪明,跟猪眼睛没啥两样,鼻孔又大,嘴巴也大,还老是嘟起来,跟猪没什么什么区别。”
她听了这些话,都深深怀疑,她家傅宝是不是猪精变的。
她甚至还曾幻想过,要是有一天,傅深缺条腿或者少条胳膊回来了,非得拉着那个女知青到傅深面前,好好问问她,到底是像黑山猪好,还是残废好。
可眼下,傅深不仅没半点残疾,还长得人高马大的,村里的后生没一个能比得上,就连村里来的男知青,也没一个有傅深这般出众的模样。
刘秀英剜一眼,“还记得我们是你爹娘啊,每个月……”
傅六根赶忙伸手拉了拉刘秀英的衣角,打断她的话,“孩子刚回来,好好说话。”
心里直犯嘀咕,真是没脑子,每个月寄多少钱回来这种事,能在这么多人面前说?
傅六根转而满脸堆笑,看向傅深:“回来就好,你身边这位女同志是谁,不过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娘给你找了一个好媳妇,那姑娘家里家外一把好手,我和你娘都挺满意的,赶明天准备简单给你们办一下酒席,就算成了,以后你可要好好对人家。”
没等傅深张嘴,吴国梁就气不打一处来,紧了紧手中的竹竿,提高音量说道:“六根叔,你都没让傅深回答,站在他身边的女同志是谁,就给他安排媳妇,是不是有点太草率了。”
刘秀英斜眼瞟一眼苏月,眼神里满是厌恶,语气冰冷:“不管她是谁,反正不会是我们家的媳妇。”
苏月:“……”
这夫妻俩真是一点,也不把傅深放在眼里啊。
傅六根也跟着附和,板着脸:“你秀英婶说得对,不是什么人都有资格做我们傅家媳妇的。”
苏月刚想开口,傅深握紧拳头,努力压制着内心的情绪说道。
“爹,娘,站在我身边的是我媳妇,她叫苏月,你们喜欢谁做你们的媳妇,我管不着,但我的媳妇,不用你们操心。”
苏月看着傅深,心里很是诧异,没想到,他能说出这样的话。
她知道,傅深其实是个极其缺乏安全感的人。
要是他真心对待一个人,可后面那个人背叛了他,他一定会离开得干干净净,绝不会给对方再次伤害自己的机会。
江淮东就是个例子。
可现在,他爹娘只是口头上不承认她这个儿媳妇,傅深就毫不犹豫地反驳回去。
他渴望的亲情,能轻易放弃……
刘秀英一听,顿时暴跳如雷。
“反了天了,我们说的话你都不听了,什么你的媳妇,不用我们操心,我和你爹辛辛苦苦把你养大,送你去当兵,你就是这样报答我们的,要是早知道,当初一生下来,就把你……”
苏月实在听不下去了,毫不示弱地打断刘秀英的话。
“你说辛辛苦苦将傅深养大,又送他去当兵,你说这话,亏不亏心啊。”
刘秀英扯着大嗓门回道:“我为什么要亏心?难道我没有养大他,他是吃空气长大的吗?”
苏月想起傅深跟自己说过的那些过往,他四岁就要给家人煮饭、洗衣服,从此再也没吃过一次饱饭。
弟弟妹妹出生后,他还常常饿肚子,直到有了大锅饭,才知道吃饱肚子是什么滋味。
刚在回来的路上,吴国梁也说过,小时候总能听到傅深的肚子咕咕叫,他就会从家里拿些番薯、土豆,在灶堂里烧熟了,偷偷拿去给傅深吃。
傅深能活到十六岁然后去参军,真的是他做过最正确的事。
现在刘秀英居然,还大言不惭地说是她养大的。
不把她在众人面前拆穿,她就要飘起来了。
“你养大他,你只是养他到四岁,你生了后面的孩子,你有没有真正养过他一天,你有没有给他吃过一顿饱饭。”
刘秀英一下子愣住了,脸上一阵白一阵红,她怎么也没想到,傅深会把小时候的事,告诉一个外人。
嘴巴张了张,却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因为她还真只是,认真养过傅深四年而已,其他时间,她和傅六根都想着怎么让这个逆子出意外。
傅六根看着傅深,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你不管管她,村里哪个人不是这么饿过来的,怎么到你这儿就不行了?”
众人本来听到苏月说起傅深小时候的事,年纪大一点的,脑海里都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小小的傅深,吃力地拖着一大盆衣服去河边洗,洗完后,因为盆子太重搬不起来,一个踉跄摔倒在地,整盆衣服都掉进河里,被水冲走了。
傅深回去战战兢兢地告诉刘秀英,刘秀英二话不说,抓起竹枝就狠狠抽打。
做错了事,难道不该打吗?
傅六根也说得在理,他们小时候,谁没饿过肚子。
听说有的地方,人都饿死好多了。
饿几顿又没饿死,现在不也都长大了。
傅深坚定地说:“我媳妇不用管,她很好。”
刘秀英回过神来,跳着脚骂道:“她好个屁,刚来就挑拨离间。”
她就说嘛,小时候无论他们怎么打怎么骂,动不动十天半个月不给饭吃,都很听话的逆子。
怎么会擅自做主娶了媳妇不告诉他们,还带了回来,每个月工资也只给家里寄那么一点点,肯定是这个贱蹄子在背后胡言乱语。
苏月冷冷地哼了一声,“我挑拨离间,傅深四岁,他的弟弟妹妹出生,你们就让他站在大锅前,为你们煮饭炒菜,也不怕他站不稳掉进锅里,把自己煮熟了,在家看弟弟妹妹,你们回来看到孩子哭,就说是傅深打他们才哭的,罚他一天不给饭吃,还有去河里洗衣服,那么丁点大的人,一不小心失足掉进河里,这一件件事情的背后,若是没人发现,又或者说傅深不够机灵,你说他,最后会怎么样?”
刘秀英和傅六根闻言,眼神闪躲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