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古镇还没醒透。
雨是停了,街道却还湿着,屋檐上挂着昨夜未干透的雨痕,风穿过石巷,带点山里带下来的凉气。
昨天,在天入黑前,他们从山中守林人的木屋回到古镇。
虽有柴火暖身,但冷意还是潜进了骨缝。
两人快速洗洗倒在床上了。
小屋暖暖,棉被轻软,窗外还飘着未褪尽的雾。
周墨睡得沉。
他醒来的时候,本能地把她往怀里揽,想贴近一点,再贴近一点。
可贴过来那一刻,他忽然停住了——
她的额头,滚烫。
不是那种“刚起床的热”,是真正的发烧温度,从皮肤一直热到骨缝那种。
他指尖一下凉了。
“悦悦?”他低声唤。
她眼都没睁,嗓音轻哑:“头……有点晕。”
他说不出话来。
下一秒,他已经起身,赤脚踩在木地板上,捧着手机开始疯狂检索:
“雨天后发热是否危险?”
“女生发烧怎么办?”
“体温摸起来烫但没温度计怎么判断严重程度?”
他动作飞快,神情是稀少的——严肃。
几分钟后,他翻遍了房间,也没有翻出退烧贴和感冒药片。
又用手机搜索定位附近药店距离:2公里,可达。
然后,他又拨打了管家电话。
“你好,我女朋友发烧了,请问有备用药吗?或能协助购药配送吗?”
对方回应专业:“有基础药物,我这就安排送过来,十五分钟内。”
他松了一口气,回头时,米悦已经睁开眼睛,看着他忙碌的背影,眼角微红,像发烧的红也像心软的红。
“你……不是最怕照顾人的吗?”她声音哑哑的,“你不是生活废物吗?”
“我是啊。”他回头走到床边,蹲下来,“但你发烧了,我不能废。”
没多久,药品和退烧贴就送到了。
周墨把退烧贴贴到她额头上,又拆了药片,拿水喂她。
动作是生疏的,可眼神却专注得不像话。
“你还在抖。”她抬手碰了碰他的手。
“怕。”他说得轻,“怕你不说就扛着,怕我发现太晚。”
她窝在被子里笑了:“你查百度的时候,那个‘雨天后发热是否危险?’的页面还没关吧?”
他别开脸,耳尖泛红:“……备用。”
她笑得更厉害了,咳了两声,重新把头靠回他手心。
“你坐下,陪我躺一会,好不好?”
他点头,把鞋踢开,轻轻躺下,小心把她搂进怀里。
她的呼吸贴在他胸口,带着点发热的沉,但也有点……安心的味道。
“你不是想当画家吗?”她问。
“嗯?”
“那你要不要……也学学怎么当‘男朋友’。”
他轻轻笑了笑。
“好啊。你教我。”
她闭上眼,把脸贴近他心跳的位置:“那第一课,就是——我咳一声,你要能听见。”
他低头,在她发热的额头上落下一吻。
“我听见了。”他说,“以后,都会听见的。”
——
米悦的烧退得比预期快一点。
大概是药效起了作用,也大概是——有人守着她,把她额头上的退烧贴换了两次,水一口口喂着,连她踢被子的动作都记得清清楚楚。
但是,感冒药还是让她睡得沉沉的。
当她醒来的时候,阳光正好,屋外的风把窗户上的白纱帘吹得飘飘摇摇,像一抹在说悄悄话的云。
而厨房里,响起了“砰”的一声巨响。
她吓了一跳,裹着被子坐起来:“周墨?”
“没事!”厨房里传来他急促的声音,“是锅盖……掉了!不碍事!”
——听声音,不像不碍事。
她拖着还有点没力的身体走过去,刚靠近厨房门口,就看见了周墨的灾难现场。
案板上:葱切成了大块,像是切菜时分神画了几笔速写;
锅里:粥糊成一团,像是他把思念熬太久,水都干了;
油锅边:一个煎蛋已经黏在锅底,边缘焦黑,像爱情烧得过火。
而周墨——
穿着围裙,头发有点乱,手上还沾着米粒,一边低头翻锅一边自言自语:“再试一次……再试就不会破了……”
这里,没有自动的电煮锅,周墨就像由电器时代回到了柴火时代。
她靠在门框上,笑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你在厨房拍灾难片?”
他回头,愣了一下,脸腾地就红了。
“你醒了!”他摘下围裙往旁边丢,像在销毁证据,“我、我想做点你爱吃的,但……技术上还有点……”
“还有点什么?”她挑眉。
“……还有点全军覆没。”
她笑着走进去,伸手拿他炒蛋失败的锅铲:“你煮的粥能用铲子挖成块,厉害。”
“我努力了。”他很认真地说,“我查了五个教程,还做了预演。”
她转身从冰箱拿了瓶果汁,坐回小饭桌上:“那你失败的视频,要不要发我,我做个‘黑刻手残合集’。”
“别!”他急得差点撞到锅沿,“至少让我补救一次——我可以做面条,煮方便面我很厉害!”
“你还不如直接画一碗出来。”她懒洋洋地说,脸色还有点苍白,但眼神里藏着笑意,“反正你不是能构图?”
他一边烧水一边嘟囔:“可画出来你吃不到……我得真做。”
那一刻,她没说话,只是低头拍了一张照片。
照片里,他背对阳光站在厨房灶台前,围裙松松垮垮挂在身上,头发乱糟糟的,像个正在学习“如何成为生活中的人”的少年。
配文只有一句:
“他煮给我吃的面,煮糊了三次,我笑了十次。”
她没发朋友圈。
但她存进了“我们”相册。
周墨不太喜欢用手机拍照,却偷偷对着那锅泡面拍了一张。
他发给了自己匿名的草稿邮箱,文件名是:【第一顿失败的早餐】。
他打了备注:“她说难吃,但全吃完了。”
她没告诉他,其实味道……还行。
他也没告诉她,其实锅糊了,他还是想继续做三千顿。
他们谁也没说破那种“过日子的热气腾腾”。
但那天晚上,周墨坐在民宿客厅小沙发上,看着桌上的两个空碗,忽然在心里低声说了一句:
——原来这就是“过日子”。
不需要滤镜,也不需要完美。
需要的只是——
你在厨房,我在笑。
然后我们,真的在一起了。
——
夜色落下来的时候,古镇安静得出奇。
灯光从小巷口一盏盏地亮起,让这个湿冷的夜晚有了柔软的暖色。
夜雨又来了。
风带着细雨落在屋檐,像有人轻轻叩门,不急不缓地说着:“晚安。”
周墨洗完碗,头发还湿着,走出来时,看到米悦正窝在毯子里,靠着那张老藤沙发坐着。
她穿着他的那件大毛衣,腿蜷着,侧脸靠在抱枕上,看着窗外细雨发呆。
他没打扰,只轻轻地坐过去,动作小得像怕吵醒一个梦。
她没回头,只伸手把毯子往他身上盖了一半。
“你听。”她低声说。
他静下来。
雨声细细碎碎,打在屋檐和树叶上,像有人在窗外写信,一笔一划,全是情绪。
“我小时候最怕下雨。”她说,声音轻得像和风一起落下,“觉得一下一整天,什么事都做不了,一切都湿答答的,没人能来找我。”
她回头看他,眼睛在光下亮了一瞬。
“但现在我喜欢了。”
他没问为什么。
她靠在他肩上,小小声:“因为现在,有你。”
她说完就闭上眼。
像说“我困了”,也像说——“我心安了”。
周墨没说话。
他只是轻轻抱住她,像怕这一刻太美好,会被风吹散。
然后他轻声在心里说:
“原来爱,不止是画出来的,是过出来的。”
是她发烧的时候他慌得手抖;
是他做饭失败她笑到岔气;
是她靠在他肩头,说“我想试试”;
是他什么都没说,却听懂了全部。
雨下了一夜。
他们坐了一夜。
没开灯,只靠雨声和彼此的体温,一点点撑起一个微小却完整的世界。
直到深夜,她睡着了,靠在他肩上,呼吸平稳,嘴角带笑。
周墨拿起手机,打开记事本,写了一行字:
“她说她不怕雨了。可我知道,我和她看一辈子的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