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大美术学院的开放创作展,从来不缺色彩。
长廊内贴满了各式投稿——
从光怪陆离的插画,到极简主义的黑白块面,再到漫改风的热血角色。
但那天最打动人的,却是一幅没有落款的素描。
它贴在投稿墙的最下方。
靠近角落,不显眼的位置,却像一滴静水,落进所有炫技与热烈之间。
画名叫:《画错的人》。
笔触干净,却略显松散。
像是故意不收尾,让一切留白。
画中是图书馆侧廊的背影:男生单肩背包,微微低头,走在逆光里。影子斜斜地落在青石砖面上。
没有面部。
没有风景。
只有光线——温柔,克制,像画者用尽全力忍住情绪,只留了一点光作证。
画旁没有签名,只有一句话,用铅笔工整写在画纸角落:
“我终于放下的,不是你,而是我非要成为主角的执念。”
这句字不写给谁看,也不为了解释。
只是像一个人站在剧终幕布背后,对自己轻轻说的一句台词。
米悦是在人群中看到它的。
她原本是陪唐思雨来看的。
后者像往常一样在热血漫画展位前兴奋拍照,还拉她去看某位爆火新人cp海报。
她笑着应付,但脚步却在这幅素描前停了下来。
她不说话,只是看。
唐思雨注意到,问:“怎么了?”
米悦没回头,只低声说了一句:“她不是在告别。”
“她是在完成。”
唐思雨愣了愣,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才看到那幅画。
“这是谁画的?”她低声问。
米悦没回答。
她只是走上前一步,目光落在那句铅笔字上。
她认得这行字的笔力,也认得那光落下的位置——那是唐柳月站过的角度。
那天她们见面后,她以为故事已经结束了。
可现在她才知道——
有些人,是用“离开”的方式,完成了“靠近自己”。
——
米悦站在那幅画前良久。
她没有掏出手机拍照,也没有与任何人讨论。
她只是静静站着,像在默读那段留白——
或许,也是在等自己的一份迟来的理解落地。
唐思雨拉了她一下,没说话。
她懂了。
她们之间有些共识,是不需要语言的。
“走吧。”米悦说。
“你不多看一眼?”唐思雨声音压得很低。
“她已经说完了。”米悦回头看一眼那幅画,“我也听懂了。”
风吹过开放展厅的落地窗,展板边缘轻轻晃了一下,像是一场静默仪式的帷幕,缓缓收拢。
——
此时的唐柳月,正坐在开往南城的列车上。
窗外的风景缓慢地后退,一排排田埂、小镇和小树林被车窗吞没又丢下。
唐柳月靠着座椅,双腿并拢,双手交叠放在手提包上。
像在护着什么,也像在不经意地压住自己的情绪。
白色长风衣,领口露出淡灰色的内衬,头发松松垂落在肩头,随着列车微微颠簸,轻轻摆动。
包里没有多少东西。
但有一本速写本——
是新的。
那本从米兰带回的速写本,
她留在了“属于它”的地方。
她慢慢侧头,看向窗外,指腹无意识地在座椅扶手上摩挲,一下一下,像是在等某种情绪自动退潮。
耳机在兜里,手机屏幕上还停留在昨晚那条未发出的消息——
“你会不会,也想再和我说点什么?”
她没有发出去。也没删除。
风景太快,心绪太慢。
她的眼神像是被某种温柔拽住了,定格在玻璃上映出的自己脸庞上。
那一刻,她忽然意识到自己脸上的表情很平静。
没有泪痕,也没有咬唇、忍耐、抽噎之类“应有”的情绪符号。
她竟然笑了一下。
很轻,不是嘲讽,也不是释然,而像是一种——终于认出自己的微笑。
她不是在放弃爱。
而是终于,不再拿“被爱”来定义自己。
靠窗那一侧的阳光斜斜洒下来,柔得不像现实。
她从包里抽出那本新的速写本。
翻到一页昨晚没有画完的速写,线条还停留在人物肩膀。
本来可快速地画完的,不知为何停了。
她看了一会儿,然后拿起炭笔,轻轻加上了一道背影的光。
没有正脸。没有情绪。
只有光从背后落下来,像是某种无声的肯定。
她低声说了一句,连自己都没听清:“我就坐这里,不靠近,也不逃走。”
风声掠过窗,像是回应,又像是默许。
——
展览闭幕后两日,青鸢工作室内。
窗帘被风吹动,阳光在室内的画架之间斑驳摇晃,像素描线稿未涂色的世界。
周墨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是未盖的本子,和还未干透的水笔。
他来过展厅,也看到了那幅画。
他站在画前很久,没有拍照,没有询问。
但他记得那句字——
笔力清澈,一笔一划像是按着自己的心写下。
“我终于放下的,不是你,而是我非要成为主角的执念。”
他在心里默念过几遍,最后停在“执念”两个字上。
他终于明白,有人离开,不是因为被伤害,而是因为她不再把答案寄托在别人身上。
也终于懂了:
她从未请求被选择。
她只是请求过一次看见。
——
周墨翻开画册。
第一页,是米悦在夕阳下看的漫画页,眼神里藏着所有没说出口的情绪。
第二页,是她撑伞走在青石路上的背影,雨落在伞檐,光落在她发梢。
第三页,是她坐在青鸢画室角落时,低头看手稿的侧脸。
他停顿了一下,然后在空白处写了一行字:
“不是画她,是画我爱她的方式。”
他的手在微微颤抖,像是在学着把情绪不再藏进技巧,而是坦白。
门忽然响了一声,轻而安静。
他没有抬头。
米悦走进来时,看到的正是那本摊开的画册。
她没打扰,也没有走近。
只是站在那儿,看着那些她自己都没意识到被记录的瞬间。
那一刻,她忽然明白——
他真的,从来没有看错过人。
她轻声问了一句,像随口,又像试探:
“这些……你画了多久?”
周墨转头,眼神是那种早就知道她会来的平静。
“从我认识你的那天开始。”
“那天你在图书馆点灯,而我……第一次有了光的轮廓。”
她没再说话。
只是缓缓走近两步,伸出手,翻到画册最后一页。
那页还空着,只写了一句话:
“你要不要,把这一页也画完?”
她抬头,轻声问他。
他点头,声音低哑却清晰:
“我一直在等你说这句话。”
——
这一页,还没画完。
但他们已经一起,走进了画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