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载着劫后重生喜悦的蜑船,无声地滑离了那片散发着淡蓝光晕、孕育奇迹的水潭。身后温润的生命气息与清脆的水滴声迅速被厚重的黑暗吞噬,仿佛那只是一个短暂而美好的梦境。唯有阿桑新生的右腿,踏在船板上传来的坚实触感,以及体内流淌的那股温和坚韧、带着水魄清冽气息的生命力,无声地诉说着奇迹的真实。
船,再次没入了绝对的黑暗与沉寂之中。这一次,没有了初入古道时的恐慌,但那份源于未知的沉重压力却更加清晰。船工们脸上的喜色渐渐收敛,取而代之的是更深沉的敬畏与专注。水潭的生机并未延伸出来,这条古老的归墟水道,似乎才真正展露出它幽邃的本相。
“水流……消失了?”云蕙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在寂静中格外清晰。她一直维系着水元感知薄膜,此刻却惊觉脚下那微弱却持续的牵引力,不知何时已完全断绝。蜑船如同漂浮在一块凝固的巨大琥珀里,不再移动分毫。
“不是消失,”胡宇轩低沉的声音响起,他手中的“镇岳”斧尖依旧点着船板,灵觉如同最精密的触须,细细探查着四周,“水流还在,只是……变得极其缓慢、均匀,如同凝固的死水。我们感知不到它的流向。”
老船公抹了把冷汗:“胡爷,这……这没有水流,船怎么走?难道要困死在这里?”
“划!”少年船工咬着牙,第一个抓起船桨,“总不能干等着!”其他船工反应过来,也纷纷操起船桨。
噗通……噗通……
船桨入水的声音在死寂中格外响亮,激起一圈圈微弱的涟漪。然而,无论船工们如何奋力划动,蜑船只是轻微地摇晃着,却几乎没有向前移动半尺!那粘稠如胶质的黑暗之水,仿佛拥有无穷的阻力,将所有的力量都吞噬殆尽。船工们很快便汗流浃背,喘息粗重起来,船却纹丝不动。
“停下吧,省点力气。”胡宇轩沉声道,眉头微蹙。这水的阻力远超常理。“此地有异。”
就在船工们沮丧地停下划桨时,更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声音消失了。
不仅仅是划水声停止后的安静,而是——
老船公想开口询问,却发现自己的嘴巴开合,喉咙震动,却没有任何声音发出!他惊恐地看向其他人。
少年船工用力拍打船舷,手掌撞击木板,本该发出“啪”的脆响,此刻却是一片死寂。他甚至能感觉到木板的震动传到手臂,但震动之外,再无其他。
云蕙试图凝聚水元,指尖法诀流转,法力波动在寂静中清晰可感,但那施法的咒语吟唱,却仿佛被无形的怪物一口吞掉,连一丝气流摩擦的声响都没留下。
绝对的无声领域!**
恐慌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绕上每个人的心脏。不能发声,意味着无法呼救,无法交流,甚至连恐惧的尖叫都变成了一种奢望!只能看到同伴脸上骤然放大的瞳孔和急促的呼吸动作,却听不到一丝属于“声音”的反馈。这种剥夺感,比直接的伤害更令人窒息。
阿桑紧握着船舷,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她也无法说话,但她的独眼却异常专注。水潭新生带来的不仅是肢体,她的感知似乎也更加敏锐了。眉心那隐去的水滴印记处,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的清凉悸动。她努力沉下心神,试着去沟通体内那股新生的水魄之力。
就在这时,胡宇轩猛地抬头,目光如炬,并非看向船外,而是牢牢钉在船上一盏刚刚燃起不久、用来替代熄灭火把的青铜油灯上!那黄豆大小的火苗,原本稳定地燃烧着,散发出微弱但温暖的光芒。
此刻,那火苗正在发生极其诡异的扭曲!
它没有跳动,没有摇曳,而是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揉捏着。火光被拉长、压扁,时而如细线,时而如薄饼,颜色也在橘黄、惨绿、幽蓝之间毫无规律地急速变幻。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随着火光形态的疯狂扭曲,一股难以言喻的错乱感如同实质般的污秽,开始弥漫开来。
船工们只是看了一眼那扭曲的火光,便觉得头脑嗡鸣,眼前景物晃动,胃里翻江倒海!仿佛空间本身被搅乱,常识被颠覆。离灯最近的两个人,眼神瞬间变得空洞涣散,身体摇摇欲坠。
“闭眼!勿视!”胡宇轩无声的厉喝通过强大的神识意念,如同炸雷般直接轰入每个人的脑海深处!这是纯粹的灵识传音,不受声音禁锢的影响!
众人如遭重击,下意识地死死闭上眼睛,死死低着头,不敢再看那诡异的灯火半分。连胡宇轩自己也迅速移开目光,只用灵觉锁定那“混乱之源”。他心中凛然:这不仅仅是视觉干扰,是能侵蚀神智、扭曲认知的空间紊乱之力!若非他元神强大,且有“镇岳”斧意护持,恐怕也难以抵挡。
然而,仅仅是闭眼不看,那无形的错乱污秽感依旧如同跗骨之蛆,透过空气、透过皮肤,丝丝缕缕地渗透进来,试图侵蚀每一个人的意志。船工们牙齿打颤,冷汗涔涔,身体筛糠般抖动,显然承受着巨大的精神压力,随时可能崩溃。
就在这无声的煎熬中,一股清泉般的力量悄然流淌开来。
是阿桑!
她并未闭眼,反而睁大了那双澄澈的独眼,直视着那盏扭曲的油灯!但她眼中没有恐惧和混乱,只有一种近乎透明的专注。她的右手食指伸出,在身前虚空中,缓缓地、稳定地划过。
指尖没有留下痕迹,但随着她的动作,船周那粘稠如胶、阻力巨大的黑暗之水,仿佛受到了某种无形的牵引,丝丝缕缕地汇聚到她指尖周围的空间。
凝水成符!
没有朱砂黄纸,没有法力火光,只有最纯粹的水元。阿桑以指为笔,以这归墟古道中蕴含着神秘力量的黑暗之水为媒介,于虚空中勾勒出一道极其古老、极其繁复的静心宁神符箓虚影!
符纹成型的那一刻,一股温润、清凉、包容万象的清辉自阿桑身上散发出来,尤其她眉心处蓝光一闪而逝。这道完全由归墟之水凝聚的符箓虚影骤然亮起柔和的淡蓝色光芒,如同一个无形的罩子,瞬间笼罩住整个蜑船!
“嗡……”
并非真实的声音,而是一种精神层面的共鸣轻颤。
那弥漫的混乱扭曲之力,撞上这层淡蓝的水魄清辉护罩,如同冰雪遇阳,发出无声的“嗤嗤”消融之音!船上众人顿觉脑海中那疯狂搅动的漩涡和令人作呕的错乱感如潮水般急速退去!一股清冽平和的气息沁入心脾,抚平了所有躁动与恐惧。虽然仍旧身处无声的黑暗,但心神却前所未有的安定下来。
胡宇轩眼中精光暴涨,看向阿桑的目光充满了真正的惊奇!此女对阵符一道的天赋和与水元亲和的程度,简直超乎想象!竟能就地取材,利用这诡异的水元,反制此地的空间邪力!
那盏青铜油灯上扭曲的火苗,在水魄清辉的压制下,挣扎了几下,终究不甘地恢复了正常的橘黄色,稳定地燃烧起来。虽然无声,但它的光芒重新变得温暖而正常。
笼罩蜑船的混乱之力暂时被驱散了。但凝水成符对阿桑的消耗显然不小,她脸色微微发白,额头渗出细密汗珠。
“无妨!”胡宇轩的神念再次传来,沉稳有力,“方向已明!破障开路,随我向前!”
他不再犹豫,一步踏出船舷,竟凌空而立!手中沉重的“镇岳”巨斧爆发出刺目的土黄色光芒,一股厚重、磅礴、仿佛能劈开山岳的恐怖气势轰然爆发!
胡宇轩双目锁定前方看似空无一物的黑暗水域,那里正是刚才空间紊乱之力最浓、也是他灵觉中感知到的“阻滞核心”所在!
“开——!”
他以身合斧,如同陨星坠地,带着斩阻碍的决绝意志,悍然一斧劈下!
轰隆!!!
依旧无声,但整个凝固的黑暗水域却剧烈震动起来!船体猛烈摇晃,船上众人死死抓住船舷才未被甩飞。斧光所至,粘稠如胶的黑暗之水被狂暴地撕裂开一道巨大的豁口!
斧刃并未劈空!而是重重砸在一片坚硬无比、隐藏在水流极深处的巨大暗礁之上!那暗礁通体漆黑粗糙,不知是何材质,竟能在“镇岳”一劈之下没有完全粉碎,但也瞬间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
碎裂的黑色礁石无声地四散飞溅。随着这片核心暗礁被劈裂,仿佛打破了某种平衡,整片凝固的水域骤然“活”了过来!
轰!!!
一股庞大、沛然莫御的暗流如同被压抑了万年的怒龙,从被劈开的豁口中汹涌而出!蜑船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猛地攫住,瞬间获得了恐怖的速度,被这股狂暴的暗流裹挟着,朝着水道更深、更幽暗的未知之处,狂飙突进!
风声(依旧无声)在耳边呼啸,船体剧烈颠簸,黑暗在船头被强行撕扯开。船工们只能死死抱住船身固定物,心脏如同擂鼓。
就在这高速的、令人窒息的疾驰中,胡宇轩重新落回船头,目光如鹰隼般锐利地扫视着前方。阿桑喘息着站稳,借助体内水魄之力稳住身形,目光同样投向深不见底的前方。云蕙周身水元流转,如同礁石般定在阿桑身旁。
突然,胡宇轩眼神一凝。
在无边的黑暗前方,在暗流奔腾的方向,出现了一片模糊的、更加浓重的巨大阴影!那阴影并非纯粹的黑暗,其上似乎点缀着无数微小的、惨白的光点,密密麻麻,如同……倒悬于黑暗深渊中的一片白骨丛林!
“万骸礁!”胡宇轩的神念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轰入众人脑海,“抱元守一,准备冲击!”
蜑船在狂暴暗流的推动下,如同离弦之箭,无可阻挡地撞向那片散发着不祥惨白微光的巨大礁群!那沉睡了不知多少万年的骸骨之地,就在眼前!
就在船即将撞上最外围一根巨大如山峰的惨白骨刺前的一刹那,阿桑深吸一口气,强忍疲惫,双手快速结印。这一次,不再是防御静心之符。
数十尾由纯粹水元凝聚、栩栩如生的光鱼自她掌中游弋而出,通体散发着柔和的蓝光,如同黑暗水域中的一盏盏小灯。这些光鱼并未迎向险恶的骨礁,而是灵活地四散开来,以迅捷无比的速度,朝着前方那片惨白礁群的不同方向疾射而去!
它们在探路!寻找这片死亡礁群中可能的、细微的水道缝隙!蓝光如同希望的信标,在绝对的无光与惨白之间,划出转瞬即逝的轨迹。
下一秒,蜑船轰然撞入了那片由无数巨大白骨构成的恐怖礁林!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长。
又或者,是这条古道本身的时间,已然开始错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