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甲浮空如鳞。
数万片青铜碎甲悬停在淡青色的天穹下,锈迹斑斑的甲片随着气流的扰动时聚时散,在天幕上编织出一片流淌的金属星海。星海尽头,五根断裂的青铜巨柱倾斜着刺入地脉,剥落的铜胎暴露出暗红如腐肉的内壁,每一道裂痕深处都浮动着模糊的巫文。
这并非人间应有的光景。
云蕙跪坐在青铜柱基座的阴影里,双手按在阿桑的后心。青要山秘术凝成的九瓣莲花纹在女孩后背时明时暗,花瓣边缘却已攀上丝丝血线。三天了,无论她如何催动木灵之气,那些蛰伏的暗紫邪祟总能在黎明破晓时撕开新的裂口。
“咔啦!”
碎石滚落声从十丈外的废墟堆传来。云蕙指尖一颤,青芒险些溃散——胡宇轩半个身子悬在断崖外,焦黑右臂垂落着探向下方沟壑。青铜碎甲汇聚的河流在那道深不见底的裂隙中奔涌,撞出金铁交鸣的涛声。
“你想让蚀骨青雾吞了这条胳膊吗?”云蕙的声音比青铜更冷。
焦炭般的手指仍在摸索。暗红血痂随着动作簌簌剥落,露出其下淡金色的新生肌理。胡宇轩整个右肩都压进了漂浮的碎甲堆,青铜破片割开新生的皮肉,又在轩辕血脉的辉光中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净石...在下面...”
他说得没错。自昨夜子时开始,两人胸前的赤白净石就持续发出灼热脉动。此刻云蕙衣襟内的玉石正透出血管般的纹路,朝着深渊方向明灭,宛如某种活物的呼吸。
崖下的青铜雾海突然掀起漩涡。
千百枚残甲如嗅到血腥的鲨群,化作呼啸的金属飓风扑向胡宇轩!云蕙的警告被淹没在尖啸声中,却见那道伤痕累累的身影不退反进,焦黑五指张开如爪,悍然抓向漩涡中心——
“当!!!”
龟裂的赤白残甲嵌入掌心!
胡宇轩闷哼着倒飞而出,后背重重撞在青铜柱上。翻滚的碎甲群刹那凝滞,仿佛被无形丝线牵扯的傀儡,齐刷刷转向他手中之物:那是一块布满铜绿的残甲,边缘残留着半枚以血为墨的鸟虫篆——【应】。
沸腾的青铜海瞬间平息。
焦骨般的右臂发出脆响,新生的金纹顺着甲骨裂痕蔓延伸展。胡宇轩吐掉喉间血沫,将残甲举到眼前。那枚血篆突然活了,化作一条鳞爪飞扬的应龙虚影,顺着手臂经络钻入眉心!
\"舜杀烛龙于钟山...应龙尾画地成江...原来这里真是禹王分封九州的刑天司!\"
幻象在颅腔内炸开。
浊浪滔天的洪水中,麻衣帝王将青铜剑插入龟甲。应龙之影掠过处,十二道青铜巨柱破水而立,柱顶托起的却不是宫阙,而是蜷缩的、布满鳞片的狰狞龙尸。那些龙尸睁着空洞的眼窝,尾鳍深深扎进海底岩层,仿佛在镇压着什么可怖之物...
“咳咳...”
阿桑的咳嗽打断了幻象。暗紫纹路已爬满她半边脖颈,云蕙的九瓣莲彻底染成血色。胡宇轩握紧残甲起身,碎甲群立刻如朝圣般聚拢成桥,通向青铜海深处的某个方位——那里隐约可见坍塌的柱基轮廓,断茬处闪烁着与净石同源的赤白微光。
“刑天司遗迹,九鼎镇祟碑。”胡宇轩扯下颈间近乎透明的净石,裂纹深处确实透出青铜柱的倒影,“寨主说过,帝之密都藏匿着初代应龙的遗骸。那或许是净化凶神精血的唯一...”
云蕙突然按住他的手腕。
青要山特有的草木清气拂过鼻尖,胡宇轩这才察觉异样——本该充斥着铜锈腥气的空气里,不知何时混入了一缕甜腻到令人作呕的异香。阿桑背后的血莲骤然凋谢,暗紫纹路疯狂扭曲,竟拼凑出一只布满血丝的眼球图案!
青铜海毫无征兆地沸腾。
先前温顺的碎甲群暴起发难,暴雨般射向三人!胡宇轩挥动残甲格挡,金石相击的火星却点燃了空气中的甜香。紫色火苗顺着他的新生金纹窜上残甲,煅烧得血篆愈发鲜艳欲滴。
“画地为牢!”
云蕙咬破舌尖喷出血雾,地面应声钻出九根藤蔓,却在触及紫火的瞬间化为飞灰。少女踉跄倒地,袖中滑落的龟甲咔嚓裂开——凶吉之兆在碎纹中昭然若揭:九死无生。
千钧一发之际,阿桑忽然睁眼。
“螭吻...”
小女孩梦呓般吐出两个古奥音节。奔涌的碎甲之海陡然凝固,就连燃烧的紫火都定格成妖异的浪形。胡宇轩骇然转头,看见阿桑空洞的瞳孔里,倒映着一座半人半龙的青铜雕像——龙首自少女肩头撕出,满嘴利齿却衔着块赤白石碑。
碑文淌血:【禹收九牧之金,铸九鼎于刑天司,皆尝魑魅魍魉】。
甜腻异香骤然浓郁。
凝固的紫火轰然爆裂,将整片青铜海染成妖异的绛紫色。碎甲群在火中融化重组,渐渐凝成七条鳞爪张扬的青铜巨蛟。为首者额生独角,正是阿桑眼中所见的螭吻之相!
胡宇轩的残甲开始发烫。血篆应龙似要破甲而出,却始终被某种力量禁锢。他猛地拽过云蕙,朝着紫火翻腾的深渊纵身跃下:“既然刑天司的守护螭吻已堕为凶神傀儡——”
碎甲蛟龙穷追不舍。
火光映出下方越来越清晰的赤白石碑。胡宇轩将净石拍在残甲上,对着扑面而来的螭吻虚影森然冷笑:“那就让尝遍魑魅魍魉的禹王鼎,尝尝凶神精血的味道!”
坠向深渊的身影与蛟龙一同消失在紫色火海。云蕙怀中,阿桑眼里的螭吻雕像开始寸寸龟裂,石碑血字却愈发刺目。而在所有人都未察觉的暗处,那些被净石光芒映亮的青铜柱内壁上,无数被剥皮的龙尸浮雕,正在缓缓转动惨白的眼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