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的古琴台遗址,空气中弥漫着湿土与朽木的气息,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胡宇轩和阿桑背靠着一尊布满裂痕的石兽,急促地喘息。方才地下密室的激战仿佛耗尽了一切——青铜龙骸的怒吼、机关陷阱的绞杀、以及那群黑衣人如跗骨之蛆般的追杀,都随着他们引爆最后一张雷火符篆而被暂时隔绝在崩塌的甬道之后。
火光在断壁残垣间摇曳,映照着胡宇轩手中那块刚刚嵌入玄黄玉璋的焦尾琴碎片。碎片边缘残留着灼热的温度,奇异的共鸣让整个玉璋微微震颤,发出低沉的嗡鸣,仿佛在应和着脚下大地的脉动。
“轩哥,你看!”阿桑苍白的手指指向远处江汉关钟楼的剪影。她耳垂上的银蝶坠子在震动,细碎的光芒指向江岸方向,“玉璋的感应…指向那边地下深处…还有…一种被唤醒的古老恶意。”
胡宇轩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江汉关博物馆沉寂地矗立在夜色中。他腕间那道由焦尾琴碎片留下的玄黄血痕传来尖锐的刺痛,仿佛被无形的线牵扯着。他猛地想起在古琴台密室倒塌前,从黑衣人首领腰间夺下的那枚铜钥匙——钥匙柄上,正是江汉关大楼的浮雕。
“江汉关…地下…”胡宇轩抹去嘴角的血迹,眼神锐利如刀,“古琴台的青铜龙骸是‘形’,那里藏着的是记载‘影’的秘档!黑衣人拼死阻止我们发现的,恐怕不止是龙骸本身,更是关于它真正‘苏醒’的关键!”他握紧了玉璋,碎片的光芒与血痕交相辉映,“走,去博物馆!真相就在它尘封的地下档案里!”
两人身影迅速融入夜色,朝着那座见证过无数历史风云的殖民建筑潜行而去。身后的古琴台废墟,在月光下如同一头蛰伏巨兽的骸骨,无声地预示着,一场跨越时空的风暴,正以江汉关博物馆的地下为核心,悄然汇聚。
江汉关钟楼的铜钟敲响第八声时,胡宇轩的指尖正划过英国领事馆密档上泛黄的德文花体字。玻璃幕墙外长江货轮的汽笛声穿透百年时光,与档案室地下三层的潮湿霉味纠缠在一起。他腕间的玄黄血痕此刻刺痛感愈发剧烈,贴身口袋里,那块嵌入玉璋的焦尾琴碎片正发出滚烫的嗡鸣,仿佛与档案上的冰冷文字产生了某种危险的共鸣。
“轩哥,看这个。”阿桑苍白的指尖点在档案中一份1927年的江心洲航拍照片上。应急灯的冷光照亮了照片,那蜿蜒的沙洲形态在泛黄的相纸上呈现出一种令人心悸的熟悉感——嶙峋的轮廓,起伏的沙脊,月光投射下长长的阴影,分明就是一条巨龙脊骨破水而出的姿态!她耳垂上那只在古琴台激战后新添的银蝶坠子微微颤动,在阴影里划出细碎光痕,蝶翼的尖端精准地点在沙洲东南角,“沙洲东南角这三道常年存在的暗涌涡旋,位置、形态…正好对应龙爪关节处最关键的『三渊穴』!这不是天然形成,这是活龙脉被强大外力钉死、禁锢的标记!”
胡宇轩刚要开口,试图将照片上的信息与古琴台青铜龙骸的结构联系起来,身后骤然传来一阵令人牙酸的、陈旧金属铰链艰涩转动的巨响。“嘎吱——咔哒!”三排厚重的铸铁档案柜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推动,竟自行缓缓挪移开来!伴随着尘埃簌簌落下,原本被柜子遮挡的地面显露出来——赫然是一个直径约一米、布满铜绿和可疑暗渍的下水道铸铁井盖。
更诡异的是,井盖中央用彩色珐琅镶嵌的英王乔治五世徽章,此刻正如同活物的伤口般,缓缓渗出粘稠的暗红色液体!一股混合着铁锈、水腥和…朱砂的浓烈气息弥漫开来。这不是污水,是祭祀用的血!
“有人重启了租界时期的禁制!”阿桑的百褶裙摆无风自动,腰间仅存的七枚银铃发出急促而低沉的预警颤音,如同被无形的危机所惊扰。她反应极快,立刻将那张1927年的江心洲照片翻转过来,毫不犹豫地用手指蘸取井盖上渗出的暗红血水,在照片背面快速勾勒起来!线条流淌,一幅1927年的长江河道精准草图迅速成型,紧接着,她以指尖引导玉璋上微弱的玄黄光芒,将记忆中的《禹贡》残谱的特定路线拓印其上。两幅图重叠的瞬间,照片上的龙脊沙洲形态,竟与古琴台青铜龙骸第七节最关键、最粗壮的椎骨走向完美契合!
“噗噜…咕咚…” 就在这时,一股令人作呕的、黏腻涌动的水声从井盖下的黑暗深处传来,迅速逼近!胡宇轩瞳孔一缩,反手拔出背后的越王剑,剑格处新嵌的那块焦尾琴青铜碎片在幽暗中泛起冰冷的微光。井盖猛地一震,被一股巨力顶开!
“吱嘎——!”伴随着令人头皮发麻的嘶鸣,第一团裹挟着腐烂水藻和淤泥的扭曲黑影猛地扑出井口!借着档案室微弱的灯光,胡宇轩终于看清了——那赫然是数十只鼠首鱼身的怪物!它们的身体覆盖着滑腻的鳞片,却长着啮齿类动物的尖利门齿和猩红眼睛,四肢是蹼化的爪子,最骇人的是,它们的鳞片缝隙间,竟还挂着早已锈蚀变形的民国时期码头苦力常用的铜纽扣!
“是当年失踪的码头苦力!”阿桑厉喝一声,手腕疾抖,一枚银铃化作白光激射而出,“铛!”地一声精准击碎一只刚跃出井口的怪物的头颅!头颅爆裂,飞溅出的并非脑浆,而是浓稠腥臭的黑色黏液,那黏液溅射在旁边的档案柜铁皮上,竟如同强酸般“滋滋”作响,瞬间蚀刻出清晰的“mUNIcIpAL coUNcIL”(工部局)英文字样!“有人用疍民的命,饲了镇龙尸傀!”她的声音带着冰冷的愤怒。
剑光如匹练绞碎第三只扑来的尸傀,胡宇轩怀中的玄黄玉璋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剧烈嗡鸣!两块残璋拼合处的古老裂纹,在这一刻迸射出刺目的金色光芒,如同实质的光束,无视黑暗的阻碍,径直射入那敞开的、深不见底的下水道深处!光束所过之处,幽暗的水流仿佛沸腾,浮起一串串逆流而上的、拳头大小的血色泡沫。这些泡沫在金光映照下并未破裂,反而诡异地排列组合,最终在水面上空勾勒出一个被反复涂抹、几乎难以辨认的德文名字——chENG SEN。同时,胡宇轩脑海中清晰地闪过德文笔记中那句关键的警示:“郑氏在赤壁藏龙角...”!
没有丝毫犹豫,胡宇轩一脚踢开碍事的尸傀残肢,纵身跃入那散发着不祥气息的井口!靴底落下的瞬间,触感并非预想中的淤泥,而是冰冷坚硬、棱角分明的铸铁管壁。阿桑紧随其后,手腕间银光闪烁,不断击退试图围拢的鼠首鱼怪。井盖在他们身后“哐当”合拢,隔绝了地上的光线和嘶吼。
管道内弥漫着浓重的铁锈味和死水腥气。每隔大约十米,管壁内凹处就镶嵌着一尊石雕的赑屃(龙之九子之一,善负重),石龟昂首,口中紧紧衔着一枚硕大的铜钱。借着玉璋散发的、如同探照灯般的金色光芒,胡宇轩清晰地看到那些铜钱上铸着的“光绪元宝”字样。然而,当金光扫过赑屃背甲上神秘的凹槽纹路时,异变陡生——铜钱上的文字仿佛活了过来,扭曲、重组,最后竟在龟甲上呈现出密密麻麻、复杂精密的星宿图案!
“阿桑,看!”胡宇轩示意。就在这时,阿桑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她手中刚才格挡尸傀时沾上的一块残肢,此刻正在玉璋金光的照射下急速融化!黑色的粘液褪去,析出的竟是一粒粒圆润饱满、却被一层流动水银包裹着的珍珠!珠光在幽暗中流转,带着南洋特有的晕彩——这正是1927年江汉关轰动一时、查获的那批走私南洋珠的特征!
更令人惊异的是,这些析出的水银珍珠仿佛受到无形力量的牵引,自动滚向管壁两侧特定的凹槽。珍珠滚动、嵌入、组合,最终在长长的铸铁管道壁上,拼凑出一幅巨大而古朴的图谱——其形态与传说中大禹治水时用于镇压淮水水神巫支祁的“定海神针”图腾惊人地相似!而在这幅以珍珠和水银构成的图腾中央,有一个菱形的、绝对的空白区域,其形状和大小,与他们手中的玄黄玉璋轮廓严丝合缝!
“龙角即钥匙!”胡宇轩瞬间明悟,这“定海神针”图腾是认证,是锁,而玉璋就是开启下一道门的核心!他毫不犹豫,将手中震颤不已的玄黄玉璋猛地按入那图腾中央的空白处!
“咔嚓——轰隆!”仿佛触动了地底沉睡的巨人神经,整个下水道系统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脚下坚固的铸铁管壁猛地倾斜!紧接着,上游方向传来震耳欲聋的水声轰鸣,积蓄的污水如同开闸猛兽,裹挟着强大的冲击力向他们席卷而来!两人根本无法站稳,瞬间被汹涌的暗流卷入,如同两片落叶般在狭窄曲折的管道中高速冲撞、翻滚,最终被抛进一个完全不同的空间!
冰冷的污水退去,胡宇轩挣扎着站起身,抹去脸上的污秽。玉璋的光芒照亮了四周——这是一个大约二十平米的密室。令他瞳孔骤缩的是密室的墙壁:六面墙并非砖石,而是全部镶嵌着色彩斑斓的彩色玻璃!玻璃上描绘的图案诡异而矛盾:一面是耶稣受难背负十字架,另一面却是妈祖娘娘脚踏祥云手持如意,还有描绘汉口码头繁荣景象的,亦有表现长江风起云涌的…殖民宗教、本土信仰、世俗生活与自然伟力,以一种令人不安的方式共存于这幽闭的地下空间。
密室中央,一个厚重的英式铸铁保险柜被粗暴地炸开了门,扭曲的钢板像盛开的死亡之花。保险柜厚重的内胆上,覆盖着一层细密的、闪烁着金属冷光的纹路,如同…巨龙鳞片!而在那“鳞片”中央,深嵌着半截造型奇古、犹如兽角的青铜断角!断角的截面并非整齐的切割,而是呈现出熔蚀般的状态,一种彩虹色的奇异金属熔液,正从断口中极其缓慢地流淌滴落,落在地面时发出轻微的“嘶嘶”声,却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诺顿号货轮的航海日志残页。”阿桑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她小心翼翼地从爆炸造成的狼藉中拾起一张边缘焦黑、印着褪色皇家海军火漆印的纸张。上面潦草的德文记载着一段惊悚的目击:“1927年中秋夜……江心洲上方……江雾散开……月光下……巨影升腾……其身躯如山脊蜿蜒……月光在鳞片上折射出…普鲁士蓝的光晕……如同…穿越三峡的德国军舰涂装……龙吟声淹没在汽笛里……” 文字旁边,还有用颤抖的笔触勾勒出的模糊龙影轮廓,那形态与档案照片和古琴台龙骸如出一辙。
胡宇轩感到太阳穴突突直跳,血液在耳边奔涌。他强忍着眩晕,摸索保险柜内侧被炸得扭曲的钢板。手指划过凸起的铆钉时,他猛地停住——这些铆钉的排列看似无序,但指尖传来的触感差异,分明是被人刻意敲打塑形!他立刻将玉璋的金光聚焦其上。果然,铆钉的起伏组合,清晰地构成了一行摩尔斯电码转化出的中文密码:“楚王铸鼎厌龙处,英舰铁甲锁真形”!
当他下意识地将玉璋的金光扫过那半截流淌彩虹熔液的青铜断角时,密室内的异变达到了顶峰!六面墙壁上所有的彩色玻璃如同遭受高频震荡,剧烈地嗡鸣、颤抖起来!玻璃上耶稣的圣光、妈祖的祥云、码头的灯火、江涛的汹涌……所有色彩和光影瞬间剥离、分解、重组!无数道彩色的光束从玻璃中投射而出,在密室中央交叉、编织,最终构成了一幅巨大、悬浮、不断变幻的立体江底沙盘!
沙盘中,长江汉口水底的淤泥、沉船、暗礁清晰可见。最引人注目的是七艘锈迹斑斑、形态各异的沉船残骸——从其样式判断,分明是晚清时期的炮舰!这七艘沉舰并非随意散落,而是精准地排列成北斗七星的形状。更令人窒息的是,就在这“北斗七星”阵的核心阵眼处,浑浊的“水”体中,正缓缓升起半座巨大无朋、布满绿锈的青铜方鼎!鼎身上刻满了扭曲、古奥、充满巴蜀巫觋气息的符号!
“有人把龙角炼成了鼎耳!”阿桑失声惊呼,她腰间仅存的银铃感应到那青铜鼎虚影中散发出的浩瀚而邪异的镇压之力,瞬间自动激射而出,狠狠撞向虚影!没有实质的碰撞声,虚影只是剧烈地荡漾开一圈圈涟漪。就在这涟漪扩散的中心,竟如同倒映历史的水镜,浮现出动态的画面——那是1911年武昌起义时,革命军炮轰汉口租界的场景!一枚炽热的炮弹拖着尾焰,精准无比地击中了江心洲东南角,也就是航拍照片上标记为“三渊穴”、对应龙爪关节的位置!炮弹入水爆炸的地点,在沙盘虚影中,正是“北斗七星”阵的一处关键阵眼!
突然,那半截青铜断角滴落的彩虹色熔液光芒大盛。一滴熔液在半空中悬浮、膨胀,光芒中如同投影般,清晰地浮现出一个模糊的人影。那人身着晚清或民初的长衫,正立于一处陡峭的赤色崖壁前,挥动一柄形状奇特的铁凿在岩石上镌刻。那铁凿的造型——弯曲、带节、顶端尖锐,分明就是一只缩小的龙角!胡宇轩瞬间想起古籍中关于郑和下西洋时铸造的镇海神器——“镇海锸”的描述!当那投影聚焦在岩壁刚刻好的三个雄浑大字“水龙吟”时,胡宇轩和阿桑同时倒吸一口冷气:那笔画的转折勾捺之间,竟以微雕技法,巧妙地镂刻着与三星堆出土青铜神树一模一样的纹饰!
“郑森的后人…或者说,传承者…”胡宇轩喃喃道,心中的猜测被一步步证实。他下意识地伸手想要触碰那光影中的人影和铁凿……
就在指尖即将触及光晕的刹那,整个密室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狠狠翻转过来!天旋地转,重力消失!胡宇轩和阿桑甚至来不及惊呼,便感觉身体一空,坠入彻底的黑暗与冰冷!
“噗通!噗通!”
刺骨的江水瞬间包裹全身。玉璋的光芒在水中艰难地撑开一小片视野。浑浊的江水里,悬浮着大量的泥沙和腐烂物。胡宇轩稳住身形,心脏几乎停止跳动——他们此刻,竟真的置身于长江江底!就在他们正下方,浑浊的水体中,一片巨大、连绵、如同水下山脉般的阴影轮廓显现出来!随着玉璋光芒的推进,阴影的细节逐渐清晰:那是十二条比人腰还粗、布满厚重锈迹的巨大锚链,如同锁链般,死死缠绕禁锢着一具庞大到难以想象的青铜骸骨!骸骨的形态蜿蜒如山脉,嶙峋的脊柱、巨大的肋骨、还有那仰天无声咆哮的、只剩下骨骼轮廓的狰狞龙首…正是他们在古琴台地下遭遇的那条青铜巨龙的完整形态!而此刻,在龙首右侧,一个巨大的、带有螺旋纹路的断茬清晰可见,其形状与他们刚刚在保险柜密室中看到的那半截青铜断角——严丝合缝!
阿桑突然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她手腕上那只传承自苗疆、一直作为法器的银镯,此刻正剧烈地灼烧着她的皮肤!镯身表面,无数细密繁复的纹路如同活了过来,疯狂地吞噬着从龙首断角处流淌出的彩虹色光晕能量。更令人震惊的是,随着能量的吸收,银镯上浮现的纹路,竟与赤壁投影中“水龙吟”三字笔画间的微雕,以及三星堆青铜神树的纹饰——如出一辙!
“难怪…难怪苗疆最古老的《蝴蝶妈妈》古歌里传唱,先祖蝴蝶妈妈是从断裂的龙角中诞生的…”阿桑的声音带着一丝明悟的震撼,在水中显得模糊不清,“郑氏在赤壁藏的,绝不仅仅是物理意义上的龙角残骸…那是一件连通巴楚远古巫觋之力与三星堆神秘文明的…祭祀重器!”
胡宇轩感到手中的玄黄玉璋变得滚烫无比,光芒暴涨。一个强烈的意念驱使着他。他奋力划水,游向那巨大龙首额骨的中央位置。在那里,一个与玉璋形状完全契合的凹槽,正散发出微弱而熟悉的玄黄光晕。他将玉璋毫不犹豫地嵌入其中!
“嗡——!”
如同按下了某种终极的启动键,一股难以言喻的庞大意识流瞬间冲入胡宇轩的脑海!那不是声音,不是图像,而是整条长江的奔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