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墨的指尖在驱邪师大会档案册页边缘划过,泛黄纸页上“周天明戊级敕令“的批注被红笔圈了又圈。
她抬头时,陈长歌正将最后一本账册合上,封皮上沾着的灰尘簌簌落在青石板地面——这是大会地下档案库,霉味混着陈年墨香钻进鼻腔,让她想起墨家祖祠里积灰的经卷。
“十年前考核,他本应拿乙级。“陈长歌指节叩了叩账册中夹着的退卷,“主考官批注'心术不正,不宜高阶'。“
林小墨喉咙发紧。
小灵说的“带玉扳指的人“,正是当年那位主考官——此刻她才注意到,档案扉页的落款印章,与银锁刻纹里的双鱼图腾有三分相似。
“钟楼。“她突然开口,声音发涩,“城郊废弃的圣心钟楼。“陈长歌抬眼,她从他眼底看到同样的锐光——方才翻到周天明近期动向时,有三条记录都与“午夜钟鸣“有关,而那座被雷火劈断尖顶的老钟楼,正是全城唯一能同时汇聚怨气与天光的凶煞之地。
“我去引他出来。“林小墨扯了扯颈间银锁,锁片撞在锁骨上发出轻响,“你潜进去拆机关。“
陈长歌的指腹擦过腰间行刑匕首的鞘口,暗紫色刀纹在阴影里泛着冷光:“楼梯间狭窄,怨气容易滞积。“
“所以我会把他引到那里。“林小墨冲他挑眉,可指尖却悄悄掐进掌心——她没说的是,小灵的残魂此刻正缠在她腕间,凉丝丝的触感像根细线,牵着她往最危险的地方走。
城郊的风裹着铁锈味灌进领口时,林小墨仰起脸。
钟楼的断壁在暮色里像头蹲伏的巨兽,碎玻璃在楼顶闪着鳞片状的光。
她故意踩碎脚边的瓦砾,脆响惊起几只乌鸦,扑棱棱掠过她发顶。
“林驱邪师?“阴恻恻的男声从二楼传来,周天明扶着雕花栏杆探出身,玉扳指在夕阳下泛着青灰,“倒是比传闻中识趣。“
林小墨仰头露出个破绽极大的笑:“周爷这阵仗,我哪敢不来?“话音未落,黑雾已从楼梯间涌出,裹着腐叶味的腥气扑面而来。
她踉跄后退,后腰重重撞在断墙上——这是她算好的位置,楼梯间的窄道正像个口袋,只等周天明往里钻。
“上!“周天明挥了挥手,为首的黑雾怪物张着尖牙扑来。
林小墨假装慌乱地摸出符咒,却在触到怪物前一瞬松了手——符咒打着旋儿掉进阴影,小灵的哭腔突然在耳边炸响:“姐姐!“
怨气如实质的黑潮从地底翻涌而出,黑雾怪物被撞得东倒西歪。
林小墨趁机闪进楼梯间,听着身后此起彼伏的嘶吼,心跳快得要撞破胸腔。
她数着台阶往上跑,第三级、第五级、第七级——当年墨家祖祠的机关阵,也是七步一煞。
另一边,陈长歌贴着钟楼外墙的裂缝往上攀。
他的夜行衣沾了墙灰,却比夜色更沉。
顶楼通风口的铁栏被他徒手掰弯时,里面传来细微的铜铃响——机关触发了。
他屏息缩身钻进去,鼻尖立刻漫开铁锈味,借着月光,只见地面密密麻麻缠着丝线,每根线上都系着半枚血契。
“长歌。“
熟悉的嗓音像根冰锥扎进后颈。
陈长歌转身时,行刑匕首已出鞘三寸,却在看清来人时生生顿住。
司正站在阴影里,玄色官袍一尘不染,腰间挂着的不是刑部令牌,而是枚青黑色玉珏——那是沈青冥的信物。
他的白发被穿堂风掀起,眼底却没有陈长歌记忆里的温度,只有冷硬的审视:“十年前救你,是看你骨相适合执刑。
如今你该明白,有些血债,总要有人来偿。“
陈长歌的喉结动了动。
他想起十二岁那年雪夜,自己被弃在刑场,是司正用半块烤红薯暖了他冻僵的手;想起十六岁第一次行刑时,司正拍他后背说“刀要稳,心要冷“。
此刻他握匕首的手在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某种更尖锐的东西——被最信任的人背叛的钝痛,正从心脏往四肢百骸蔓延。
楼下突然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
陈长歌猛地转头,透过破碎的窗棂,看见林小墨的身影被黑雾缠住,正往楼下跌去。
他的手指深深掐进掌心,司正的声音却像毒蛇般钻进耳朵:“你要救她,还是要查真相?“
阴影里,血契上的纹路突然泛起红光,与林小墨颈间的银锁遥相呼应。
陈长歌盯着司正腰间的玉珏,突然松开了紧攥的匕首。
金属坠地的脆响里,他听见自己说:“我要活的。“
司正的唇角勾起极淡的笑,像当年看他第一次挥刀时那样。
陈长歌却觉得有冷汗顺着后颈往下淌——他突然意识到,从十年前那个雪夜开始,自己或许就已经是局中的一枚棋子。
楼下传来林小墨的闷哼,混着黑雾怪物的嘶吼。
陈长歌弯腰拾起匕首,刀刃映出他绷紧的下颌线。
他最后看了司正一眼,转身冲进楼梯间——至少这一次,他要自己选怎么走。
陈长歌冲进楼梯间时,霉味混着铁锈味瞬间灌进鼻腔。
司正仍立在原地,玄色官袍被穿堂风掀起一角,像团化不开的墨。
他的目光扫过陈长歌攥紧的匕首,唇角勾起极淡的笑:“你终究还是选了她。“
“十年前你教我'刀要稳,心要冷'。“陈长歌的喉结滚动,刀刃映出他紧绷的下颌线,“现在才明白,是要我冷到连你都能背叛?“话音未落,他已欺身而上——这是司正亲自教他的“锁喉式“,却在离司正咽喉三寸时突然变招,匕首横削向对方持玉珏的手腕。
司正退后半步,袖中滑出根乌木杖。
杖头雕着吞云兽,与沈青冥书房里的镇纸纹路如出一辙。
陈长歌的匕首与乌木杖相撞,火星溅在褪色的墙纸上,映出司正眼底的冷硬:“你以为沈氏要的是秘宝?
他们要的是这城里所有驱邪师的命。
当年墨家灭门,是因为他们不肯用活人血契养阵;十年前周天明被压级,是因为他早入了沈氏的局——“
“所以你就帮他们?“陈长歌的太阳穴突突跳着,十二岁雪夜的记忆突然涌上来:刑场的积雪没到膝盖,他缩在草席里,是司正蹲下来,用半块烤红薯蹭他冻紫的手,说“跟我走“。
此刻乌木杖再次袭来,他旋身避开时,杖头擦过他后颈,火辣辣的疼,“你说要教我执刑,原来从一开始,你就在教我怎么当刽子手?“
“刽子手?“司正的笑声像碎瓷片,“等你看到沈氏要掀的这场血浪,就会明白我不过是提前给你磨快了刀。“
楼下突然传来林小墨的尖叫,混着黑雾怪物的嘶吼。
陈长歌的瞳孔骤缩,握匕首的手青筋暴起——这是他第一次在战斗中分神。
司正的乌木杖趁机点中他肩井穴,剧痛让他踉跄两步,后背撞在积灰的窗台上。
“长歌!“
是林小墨的声音,带着破风的锐响从楼下传来。
陈长歌抬头,正看见她被黑雾缠着腰肢撞破二楼窗户,发间银锁迸出幽光,在暮色里划出一道白痕。
她的目光扫过他的瞬间,嘴角扯出个带血的笑:“别信他那张嘴!“
这句话像根烧红的针,刺破了陈长歌心底的混沌。
他猛地弯腰拾起滚落的匕首,刀锋划开自己掌心——这是司正教他的“血引术“,用本命血破邪术。
鲜血滴在乌木杖上,吞云兽的眼睛突然爆出红光,司正的脸色终于变了:“你疯了?“
“疯的是你。“陈长歌将染血的匕首抵住司正咽喉,“当年你救我,是觉得我适合当棋子;现在我救她,是因为我不想再当棋子。“
司正的喉结擦过刀刃,有血珠渗出来。
他盯着陈长歌染血的掌心,突然低笑起来:“随你。
但沈氏的局,不是你这把刀能砍断的。“话音未落,他手腕一翻,玉珏突然爆成碎片。
陈长歌本能闭眼,再睁眼时,司正已消失在阴影里,只余满地碎玉闪着青灰的光。
顶楼通风口传来铜铃碎裂的脆响。
陈长歌抹了把脸上的血,顺着楼梯往上冲——方才司正所在的顶楼,正是血契阵的核心。
他撞开顶楼木门时,月光正透过破碎的彩窗洒在地上,那些系着半枚血契的丝线已被烧得卷曲,焦味混着血腥气刺得人睁不开眼。
他蹲下身,用匕首割断最后几根丝线,血契上的红纹瞬间黯淡如死蛇。
“陈长歌!“
林小墨的声音从钟楼最顶层传来,带着明显的压抑。
陈长歌攥紧匕首冲上去,推开通往天台的木门时,正看见周天明掐着小灵的脖子,那团半透明的魂魄被捏得扭曲变形,像团要化掉的雾。
周天明的玉扳指抵在小灵额前,另一只手举着把淬了黑血的短刀:“三敕令,交出来。“
林小墨站在五步外,双手举过头顶,发梢还滴着血。
她的目光扫过陈长歌,又迅速移开,声音发颤:“我、我交......“
“姐姐骗人!“小灵突然尖声喊,声音里却带着笑。
周天明的手指猛地收紧,小灵的魂魄却在他掌心炸开——不是消散,而是化作一道白光,直刺周天明的眼睛。
林小墨的银锁突然爆出刺目金光,她的指尖掐出法诀,先前藏在袖中的三张敕令符“唰“地展开,金纹在暮色里流转如活物:“开!“
陈长歌的呼吸顿住。
他见过林小墨画符,见过她驱邪,但从未见过这样的景象——三张敕令符悬浮在她身侧,每张都流转着比月光更亮的金光,连空气都因灵力波动而扭曲。
周天明的短刀“当啷“落地,他后退两步撞上天台栏杆,瞪着林小墨的眼神像见了鬼:“你、你不是丙级......“
“三敕令。“林小墨的声音不再吊儿郎当,带着墨家祖祠古钟般的沉响,“我藏了十年的三敕令。“
陈长歌的喉咙发紧。
他想起档案册里“林小墨丙级敕令“的批注,想起她总说“驱邪混子不用太拼命“的调笑,此刻终于明白那些都是伪装。
月光落在他脸上,他望着被金光笼罩的林小墨,张了张嘴,最后只说:“原来如此......“
顶楼的风突然大了。
林小墨身侧的敕令符震得嗡嗡作响,金光照亮了天台上每道裂痕,连周天明脸上的冷汗都泛着碎钻般的光。
陈长歌握紧匕首走向前,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而在这喧嚣里,有更隐晦的波动正在空气中漫开,像块被投入深潭的巨石,正掀起连他们都未察觉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