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漫过镜湖废墟时,皮延林正蹲在碎石堆旁,用草茎戳一只试图爬进石缝的蚂蚁。
\"阿林?\"顾清欢的银链在身后轻响,她蹲下来与他平视,发间沾着半片碎水晶,\"你盯着百姓看了快半柱香。\"
皮延林没抬头,草茎尖儿跟着蚂蚁转向:\"他们眼睛亮了,可亮得太齐整。\"他突然伸手,草茎在泥地上画了道歪扭的线,\"昨儿个被幻阵困着的卖菜阿婆,摔了担子要跟抢菜的泼皮拼命;今早她挑着菜筐经过,被地痞撞翻了筐,倒先忙着给人赔不是——\"他指尖重重按在线尾,\"像被谁抽走了脾气。\"
顾清欢睫毛颤了颤。
她记得三日前在东街见过那阿婆,泼皮抢她最后两棵白菜,她举着秤砣追出半条街,骂声能掀翻瓦檐。
此刻顺着皮延林的目光望去,阿婆正弯腰捡着散在泥里的青菜,抬头时脸上挂着比哭还难看的笑:\"小哥没伤着吧?
是我没看路。\"
\"李崇光的意志还没彻底消失。\"皮延林忽然站起来,拍了拍裤腿的灰。
他望着北方阴云未散的天际线,喉结动了动,\"不是肉身,是'伪天命'的惯性。
那老东西用百年时间把'顺从'刻进因果线,就算人没了,规矩还在吃老本。\"
顾清欢的手不自觉攥紧腰间的捕快腰牌。
她祖父当年战死前曾在密信里写:\"天命如绳,捆的是百姓的骨,松的是权贵的手。\"原来这绳结,早被李崇光织进了天地经纬。
\"我去镜湖。\"皮延林打了个哈欠,转身往废墟深处走,\"那地方是梦境之心,也是因果线最乱的节点——系统提示过,躺满百日能触发'懒意逆道术·终阶',说不定能扯断这些破线头。\"
顾清欢跟上他的脚步:\"需要我——\"
\"不用。\"皮延林在湖边那片碎水晶堆前站定,弯腰扒拉两下,挑了块最平整的石头躺下,\"你在岸上看着就行。
要是我睡着打呼噜,记得踹我两脚。\"
他闭上眼,指尖轻轻叩了叩太阳穴。
熟悉的系统提示音在识海响起,这次比以往都要清晰:【检测到宿主于关键因果节点连续躺平365日,触发「懒意逆道术·终阶」:可短暂重构局部因果规则,时效与宿主懒意强度正相关。】
皮延林嘴角翘了翘。
他早算过,从进玄案司当杂役那天起,每日午间在镜湖石墩上打盹,到今天正好满三百六十五个日子。
当时只图个阴凉,谁成想系统藏着这么个大招。
掌心忽然泛起温热。
他睁开眼,一道金色纹路正从指缝间生长,像活过来的金线,顺着手臂爬上心口,又沿着视线延伸向天际——那是他第一次看清,所谓\"天命\"不过是无数根漆黑的线,缠在百姓肩头、锁在商贾腰间、绕在权贵颈后,最后全部攥在北方某座看不见的手里。
\"勤者不苦,善者不欺。\"皮延林轻声念道,金线突然暴涨三尺,精准缠住最近的黑绳,\"凡受'伪天命'影响之人,今日起皆归自身意志主导。\"
天地猛地一震。
顾清欢踉跄两步,伸手扶住湖边的歪脖子树。
她听见头顶传来裂帛般的声响,像是有什么无形的罩子碎了。
风裹着青草香灌进鼻腔,压在胸口十年的石头,竟在这一刻轻了几分。
\"阿林!\"她转头看向湖滩,正撞进皮延林懒洋洋的笑里。
少年歪在石头上,掌心的金线已褪成淡金,身后的碎水晶却全浮了起来,在晨光里串成一条光链。
\"成了?\"她声音发颤。
\"成了。\"皮延林打了个响指,\"你听。\"
远处传来惊呼。
东街的算命先生突然惨叫着捂住眼睛,卦摊被他撞得稀烂:\"我的眼!
我的天眼——\"城南的朱府里,几个靠通灵混饭吃的灵媒同时栽倒,嘴里吐着白沫:\"断了......线断了......\"
\"以前他们能窥天命,是因为李崇光给了根线头。\"皮延林翻身坐起,随手捡了块水晶在手里抛着玩,\"现在线头收了,他们比普通人还不如。\"
湖面忽然泛起黑光。
顾清欢瞬间抽刀出鞘。
银刀映出一道模糊的身影,是李崇光,可比画像里的更瘦,眼眶凹陷得像是被挖去了眼珠子。
\"你......你竟敢......\"残影的声音像破风箱,\"我布了百年的局,养了三代的因果......\"
\"你布的不是局,是笼子。\"皮延林歪头看他,\"笼子里的鸟以为天就这么大,可你忘了——\"他抬手,水晶在指尖转了个圈,\"鸟啄笼子啄久了,爪子会变利。\"
残影剧烈颤抖起来,身上的黑气成缕飘散。
它最后看了皮延林一眼,那眼神像极了皮延林小时候在街角见过的老狗,被主人踢了十次,还巴巴摇着尾巴等摸头。
\"该散了。\"皮延林轻声说。
最后一缕黑气融入阳光。
湖面重归平静,碎水晶纷纷落下,在两人脚边叮当作响。
顾清欢收刀入鞘,刀镡上的冰晶闪着光:\"你做到了。\"
\"嗯。\"皮延林伸了个懒腰,把水晶塞进口袋,\"该回家睡觉了。
昨儿个为了破幻阵,在后院草垛上睡的,硌得腰疼。\"
他刚迈出两步,顾清欢突然拽住他的袖子。
\"怎么?\"
\"你口袋里的水晶。\"顾清欢盯着他鼓囊囊的衣袋,\"方才浮起来的那些,你捡了多少?\"
\"不多不多。\"皮延林干笑两声,\"就二十来块......哎哎哎别翻!
那是我拿来压枕头的!\"
两人的笑闹声飘出镜湖,飘过高墙,飘向北方的龙渊谷。
那里的狂风正卷着砂砾打在巨碑上,碑身刻着的\"因果\"二字被风刮得嗡嗡作响。
某块凸起的石缝里,半枚青铜镜闪了闪,一滴血正顺着石纹,缓缓爬向巨碑最底端的\"林\"字。
\"皮延林!\"顾清欢的声音突然拔高,\"你又往怀里塞碎石!\"
\"就一块!就最后一块!\"
风卷着笑声掠过龙渊谷,吹得巨碑下的荒草东倒西歪。
某个被碎石压着的草窠里,一粒泛着金光的种子,正悄悄顶破了土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