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果录的光带仍在苍穹翻涌,像被巨手揉皱的金帛。
皮延林仰起头,后颈被风掀起的碎发扫过锁骨,这是他躺平百年都未曾有过的清醒——那些蜷缩在玄案司杂役房里晒日头的午后,蹲在茶馆听案情时嗑的瓜子壳,替老妇人写状纸时磨秃的狼毫,此刻全在血脉里发烫。
\"从今往后,\"他对着震动的因果录开口,声音被风扯碎又重新黏合,\"勤者不苦,善者不欺。\"
话音未落,天际裂开一道金线。
那光比晨时的日头更亮,却温温柔柔裹住他的肩背,像母亲哄睡时搭的薄被。
系统提示音在识海炸响,震得他耳膜发颤:【恭喜宿主晋升法则境·立序阶,开启\"懒命演义·因果重构\"能力】
皮延林垂眸看向掌心——那里还残留着\"伪善之心\"炸裂时的金粉,此刻正随着金光簌簌飘落,在他脚边积成细小的星子。
顾清欢不知何时站到了他身侧,绣着并蒂莲的帕子又递了过来,这次不是擦手,而是轻轻掸去他肩头上的金粉:\"你做到了。\"
她的声音比以往软了三分,尾音却仍带着捕快特有的利落。
皮延林偏头看她,见她眼尾的泪痣被金光映得发亮,想起十年前破庙里那个裹着粗布衣裳的小乞儿,也是这样仰着头,看他把绣着并蒂莲的帕子塞进她怀里。
那时她眼里只有仇恨,现在却多了点什么——像春冰初融的溪涧,清凌凌的。
\"才刚开始。\"他伸手握住她递帕子的手,帕子上还留着她袖中沉水香的余温。
另一只手从怀里摸出枚暗黄玉简,表面刻着极细的云纹,\"老吴临终前塞给我的。
他说圣君教最阴毒的三处据点,藏在'看得见的恶'背后。\"
顾清欢的指尖在他掌心跳了跳:\"你早知道?\"
\"他托人送了三封密信到杂役房。\"皮延林晃了晃腰间的懒命诏令,玉佩戴着的重量让他安心,\"第一封说'因果录怕懒骨头',第二封说'圣君的善是秤杆,百姓的血是秤砣',第三封...\"他顿了顿,拇指摩挲着玉简上的云纹,\"第三封画了只缩在壳里的乌龟,底下写着'等你掀了伪善的盖子'。\"
远处传来玄案司差役的吆喝,朱红官旗在祭坛边猎猎作响。
有飞鹰扑棱着翅膀落在皮延林肩头,爪间系着染血的信笺——是江南分阁的柳如烟。
那姑娘总爱穿月白裙,此刻信上却沾着朱砂般的血:\"忘川楼的幻术破了,楼底埋着百具被剜去双眼的童尸,每具尸体心口都刻着'积善'。\"
第二只飞鹰从北漠来,爪间信笺带着沙粒:\"血魂盟的密道被冷十三烧了,他们拿百姓的命祭旗,说'圣君要的是干干净净的善名'。\"
第三只飞鹰最奇,信笺上没有字,只有三道极浅的抓痕——是阿瞎子的暗号。
顾清欢凑过来看,突然冷笑:\"他这是说,朝中那位总说'圣君仁德'的礼部侍郎,靴底沾着忘川楼的沉水香。\"
皮延林把三封密信叠好收进袖中,转身走向祭坛边的案几。
案上还摆着信徒们没烧完的香,此刻全灭了,只剩青烟缠着他的手腕。
他抽出腰间的狼毫,在新裁的宣纸上笔走龙蛇:\"凡能识破真相者,皆可持此令调用懒仙阁资源。\"
墨迹未干,他便扯下一角分给玄案司的小捕快:\"骑最快的马,送江南。\"又扯下一角塞给顾清欢:\"北漠的沙暴要来了,让冷十三别只顾着砍人。\"最后剩下的半张,他对着金光扬了扬,\"剩下的,让各州的茶馆说书人抄去。
我要让整个大晋都知道——\"
他突然停住笔,望着祭坛下正在收拾供桌的老妇人。
那妇人原本跪断了膝盖,此刻却扶着供桌站得笔直,正把信徒们撕碎的圣君绣帕塞进火盆。
火焰舔着绣帕上的金线,映得她脸上的泪亮晶晶的。
\"不是只有勤快人才配活得好。\"皮延林轻声说完,狼毫在宣纸上洇开个墨点。
顾清欢突然握住他的手腕:\"你看。\"
皇宫方向的天空,有片阴云正诡异地扭曲。
不是乌云,是...人影?
皮延林眯起眼,法则境的灵识如蛛网般铺展开——那是道极淡的影子,穿着金丝绣的衮服,腰间玉佩上刻着\"圣君\"二字。
等他再想看仔细些,那影子已像被风吹散的灰,连痕迹都没留下。
\"他察觉了。\"顾清欢抽出腰间的刀,刀鞘上的鱼鳞纹泛着冷光,\"十年前灭我满门的,就是这道影子。\"
皮延林反手握住她的刀鞘,把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等我把因果录的线理顺了,咱们一起砍他的影子。\"
当夜,玄案司的屋顶上落了层薄露。
皮延林躺着,把懒命诏令垫在脑后当枕头。
顾清欢坐在他身侧,替他理着被露水压乱的发。
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咚——咚——\"敲得人心安。
\"老吴说,圣君藏在因果录的缝里。\"皮延林望着满天星斗,每颗星子都被他的灵识串成线,\"现在因果录裂了道缝,他该着急了。\"
\"着急了才会露出马脚。\"顾清欢的指尖停在他发间,\"当年我娘也是这样说的。
她说,越是藏得深的恶,越怕光。\"
皮延林翻身坐起,懒命诏令从脑后滑下,在青瓦上撞出清脆的响。
他望着皇宫的方向,那里的宫灯还亮着,像极了圣君金辇上的灯笼。
\"接下来,\"他摸出老吴的玉简,注入灵力,玉简便开始播放老吴的声音——那是个沙哑的、带着咳嗽的男声,\"小皮啊,圣君的老巢在...在因果录最黑的那个褶子里。
你记着,懒骨头掀屋顶,比勤快人省力。\"
顾清欢抽出刀,在瓦当上刻了道痕:\"明天就去查礼部侍郎。\"
\"不。\"皮延林拉住她的手,\"明天先去给老吴上柱香。
他埋在城郊破庙后的老槐树下,我蹲在杂役房听了三年,早摸清楚了。\"
顾清欢愣了愣,突然笑出声。
她的笑像春雪融在溪里,带着点冰碴子的凉:\"你啊,连摸鱼都摸得这么周全。\"
皮延林也笑,伸手接住落在她发间的露水珠:\"不然怎么配当你的懒骨头?\"
风从南边来,卷着懒仙阁的捷报,卷着茶馆的说书声,卷着老妇人烧绣帕的烟火气,往皇宫的方向去了。
那里的黑影虽然消失了,却留下了淡淡的腥气——是血,是伪善的血,是该被晒在太阳下的血。
皮延林望着那片天空,懒意顺着经脉漫遍全身。
他知道,真正的较量才刚开始。
但没关系,他有的是时间——毕竟,他可是躺平百年的懒命判官。
\"圣君啊,\"他对着风喃喃,\"你准备好,接我的懒意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