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说你的事吧。”我蜷在孙雪儿的小床上,手指无意识摩挲着绉绉的床单,电话那头传来孙雪儿窸窸窣的翻书声,“总得让我知道怎么替你活着。”
“有什么好说的?”她的声音闷在听筒里,带着几分不耐烦,“就按我说的,低调工作,别出风头。”
我盯着墙上被剪得只剩半边的合影,穿碎花裙的少女搂着中年女人笑得灿烂,照片右侧参差不齐的毛边像是道没愈合的伤口。
“那你家里呢?”我故意把手机开成免提,让她的声音充满整个房间,“我总得知道该怎么应付你爸妈吧?”
电话突然陷入沉默,久到我以为线路断了,才听见孙雪儿自嘲般的轻笑:“应付?你就当他是每月准时出现的催款短信。”她顿了顿,背景音里我那台老式风扇吱呀声突然刺耳起来,“记住,别接我老家打来的电话,看到‘南安’的号码直接拉黑。”
我刚要追问,孙雪儿提高了嗓门:“我已经到森林谷了,在这待3天,你好好想想,该怎么给我讲那些居酒屋的注意事项,还有你的那些朋友同事。省得到时候出乱子。”
说完她就挂断了电话。
看来我是戳到了孙雪儿的痛处,不然她不会这样敏感。
就在这时,手机振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的正是来自南安的手机号。
我按照孙雪儿的要求,挂断了电话。
下一秒,对方接着打了过来。连着挂了三次,我终于想着鼓起勇气把电话接起来。
我按下接听键,还没有说话,听筒里瞬间炸开刺耳的咒骂:“死丫头!你妹妹的学费拖到现在还不交,老师天天催!你在城里当大小姐就不管家里死活了?”
我握着手机的手开始发抖,那是个男人的声音,夹杂着摔碗的脆响和女人的啜泣。
我刚想开口就被打断,对方的咆哮震得耳膜生疼:“少废话!明天必须把钱打过来!”
电话“啪”地挂断,我呆坐在原地,看着手机屏幕渐渐变暗。
孙雪儿发来的消息适时弹出:“记住,老家南安的电话不要接。”
我盯着这条消息,突然注意到她书桌上的台历——每个月15号都用红笔圈起来,旁边写着“汇款日”,而最近半年的都被愤怒的黑笔划得面目全非。
傍晚的夕阳把出租屋染成血色时,我翻出孙雪儿的旧日记本。
扉页上贴着张泛黄的糖纸,边角写着歪歪扭扭的小字:“妈买的橘子糖,真甜。”往后翻,字迹从稚嫩变得工整,却在某一页突然被大片墨迹覆盖,隐约能辨认出“退学”“打工”“再也不回家”的字样。
衣柜底层压着个褪色的信封,里面是张诊断证明——“李翠霞,乳腺癌晚期”。日期是12年前,和照片上女人消失的时间刚好吻合。
我捏着证明的手指微微发颤,终于明白为什么所有合影里都只有孙雪儿和母亲。
窗外的夜市渐渐热闹起来,烧烤摊的油烟混着叫卖声飘进屋子。
这个夜市以前没有,应该是在我离开滨海的这几年才渐渐形成的,衣服、小吃、水果,各种小商品应有尽有,很是热闹。
我给孙雪儿打电话,打了两遍才接通。
能听出来,她躺在床上,似乎感受到她胡子拉碴的脸皱成一团接起我的电话:“又怎么了?”
“你爸让打钱。”我小心翼翼地说道,“还有你妈妈……”
“谁让你翻我东西的?”她的声音带着怒意,却掩盖不住慌乱,“那都是过去了,和现在没关系。”
“怎么会没关系?”我把残缺合影的事情也说出来,“你每次提到老家都像吞了苍蝇,你爸的电话能把你吓成这样,这些怎么会没关系?”
她突然沉默。风扇的嗡鸣声里,我听见她小声说:“我20岁那年,他把我妈的救命钱拿去赌了。”她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等我从电子厂请假赶回去,我妈已经……”
隔壁烧烤摊传来醉汉的呕吐声,我却觉得浑身发冷。
孙雪儿继续说着,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后来我就从家里出来了,我在技校读书的钱都是用的助学贷款,全靠自己的努力一点点还上的。”
“还有,我工作以后,他就让我每个月打钱养活他和妹妹。”孙雪儿似乎打不打算隐瞒我了,“那个妹妹,不是我亲妹妹,是他和前妻的女儿,比我小8岁。”
从她的叙述里,我明白了。孙雪儿来自重组家庭,这个“催款”的爸爸不是亲生父亲,在她10岁时,母亲带着她嫁给了这个父亲,对方带着只有2岁的女儿,组成了四人家庭。
“那你的亲生父亲呢?”
“我出生时,就没有父亲。从来没见过。”
电话那头的声音异常冷静,“还有一件事,我必须告诉你。”她顿了顿说,“我结过婚,只有短暂的一年,就离婚了。”
这话真的让我震惊了。我只是觉得孙雪儿的身体看起来不像少女,有着30多岁女人所特有的韵味,只是没想到她居然结过婚。
“说这些,我只是想告诉你,那个男人可能也会来找麻烦。”孙雪儿似乎不太好意思,“你要小心,那个无赖……现在只是还没找到你。”
“能告诉我,为什么离婚吗?”问出这句话时,我就后悔了,赶紧补充,“不想说也没关系,我只是为了更好地应对那些你不愿见的人。”
“这个以后再说吧。”她似乎有意岔开话题,话锋一转问道:“今天在公司还顺利吗?对方那个岗位还留着?”
“顺利,原来的岗位已经没有了。”我也试着改变语气,用尽量轻松愉悦的方式与她对话,“你现在可是物业综合服务主管了。”
孙雪儿显然愣了一下,她似乎觉得自己的资历不太适配这个岗位,“不太可能吧,当天就定下来了?”
孙雪儿这人很聪明,对一些事情的反应很是灵敏,我也没打算瞒着她,“你知道吗?我在广明集团遇见了老熟人。韩汐是办公室主任,她帮了大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