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安国坠落的那个瞬间,在瞳孔中骤然放大的惊恐,那扭曲的脖颈、汩汩流出的暗红血水,还有最后那凝固的、死死指向天穹的目光……像一张定格的血腥相片,反复在林悦眼前闪现、放大、烙印。林悦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浑浑噩噩走下纺织厂家属楼那布满水渍和霉斑的楼梯,如何避开楼下骤然聚集的嘈杂人群和警车刺眼的蓝红爆闪灯,又是如何在雨幕中漫无目的地将车开出去的。
冰冷的雨点拍打着挡风玻璃,雨刮器单调地左右摇摆,发出的嘶哑摩擦声,像是在反复刮擦着她紧绷到极致的神经。她双手死死攥着方向盘,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指甲几乎要嵌进包裹着方向盘的真皮里,留下深深的月牙形印痕。血液似乎在四肢百骸冻结住了,不再流动,只剩下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无序地擂动,沉重而疼痛,每一下跳动似乎都牵扯着太阳穴突突的胀痛。王安国最后那破碎的、带着浓重血沫的字音,像生了锈的齿轮,在她混乱不堪的脑颅中艰难啮合着,一遍遍碾过——“天……海……宫……”
那是什么地方?一个饭店?一个会所?一个地名?还是一个……人名?
更重要的是,那双眼睛!那双临死前穿透雨幕,死死钉在她身上的眼睛!那里面翻滚的东西太复杂,太沉重——有巨大的、无法言说的痛苦,有看到林悦出现在平台时一闪而过的震惊,随后是沉入深渊般无望的哀求,最后凝固成一种……近乎控诉的锐利!仿佛在无声地咆哮:你为什么在这里?为什么现在才来?为什么……救不了我?!
不!不仅仅是对死亡的恐惧。那个眼神,更像是在传递一个信息,一个只有他才懂,而林悦瞬间被卷入其中的致命信号!是绝望?还是警告?是向她指明凶徒的方向?还是……在警告她,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已经步他后尘?
一股彻骨的寒意,比窗外冰冷的雨水更甚万倍,顺着脊椎急速蔓延至全身。林悦猛地一打方向盘,车子歪歪斜斜地停在路边。她无法再开下去了。她趴在冰冷的、覆着一层水雾的方向盘上,急促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像带着冰碴的刀片划过喉管。王安国的身体坠落在污浊泥水里的那声沉闷撞击,他那支离破碎的“嗬嗬”抽气声,如同魔音穿透时空,在她耳边一遍遍真实地回放。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地痉挛,强烈的呕吐感顶了上来。
她跌跌撞撞推开车门,冲到路边的绿植带旁,弯腰剧烈地干呕起来。冰冷的雨水瞬间打湿了她的头发和后背,刺骨的寒意反而让她稍稍清醒了一瞬。她扶着一棵粗砺的梧桐树干,冰冷的树皮透过单薄的衣物刺痛掌心。呕出来的只有酸水和苦涩的胆汁,灼烧着食道。她闭紧双眼,雨水和冷汗混合着从额头滑落,淌进眼睛,带来一阵蛰痛。
这不是巧合。
从她翻开那份冰冷的“不予立案”卷宗开始,从她接触到赵倩脖子上那三个诡异的梅花针孔开始,她就踏入了一个精心编织的死局。赵倩的“自杀”,是个开端;她翻出卷宗是触动了某个致命的开关;她试图寻找王安国,是亲手揭开了覆盖在真相上的腐叶;而王安国的“意外”坠楼,就明晃晃地、带着血腥气地砸在她眼前!这是赤裸裸的示威!是用死亡写下的血红警告:管住你的眼睛,闭上你的嘴,停止你的手。下一个坠落的,可能就是你自己!
恐惧的藤蔓顺着脊椎疯狂向上缠绕,勒紧了她的心脏,让她几乎窒息。她靠在树上,冰冷的雨水打在脸上,和无声滑落的眼泪混在一起。她并非全然的恐惧,愤怒的火种在心底深处不甘地闷烧着,对抗着那深入骨髓的寒意,烧得她的指尖都在细微地颤抖。但这愤怒,在如此赤裸裸的死亡威胁面前,显得如此单薄,甚至带着一丝可笑的无力。
手机在湿透的大衣口袋里疯狂地震动起来,嗡嗡的声响在冰冷的雨幕中显得尖锐而刺耳,带着一种催命般的急迫。
林悦深深地、剧烈地喘息了几次,用力抹去脸上的雨水和泪痕。冰水入眼,刺痛似乎带来一丝清醒。她稳住颤抖的手指,伸进口袋,摸出同样沾满水珠的手机。屏幕上跳动的名字,让她的呼吸骤然一滞——徐振国。
按下接听键的瞬间,听筒里传来的却不是徐振国低沉浑厚的嗓音,而是他那位贴身秘书赵伟的声音。赵伟的声音素来温和沉稳,带着滴水不漏的圆融,但此刻,林悦清晰地捕捉到了那平静语调下隐藏的、不容置疑的命令意味,以及一丝极其细微的……催促。
“林秘书,”赵伟的声音平稳地穿透听筒,“书记现在就在办公室,需要你马上过来一趟。”
没有寒暄,没有铺垫,直接下达指令。不是“你有空来一下吗?”,而是“马上”。语气中的分量压得林悦的心又往下沉了一沉。雨水的冰冷似乎透过手机传了过来。
“我……”林悦的声音嘶哑得厉害,连她自己都感到陌生。喉咙像是被砂纸狠狠打磨过,灼痛干涩。她用力清了清嗓子,试图驱散那阵令人心烦意乱的呕意和喉咙里的血腥味,声音才稍显顺畅一点,但仍带着无法掩饰的疲惫和沙哑,“我知道了。大概……半小时后到。”她的目光下意识地投向雨幕中那模糊的、象征着死亡和警告的老家属楼方向,声音里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虚浮。
“不,”赵伟打断了她,语气平稳却斩钉截铁,“书记强调,是‘马上’。”他稍作停顿,给了林悦一秒钟消化这句强硬指令的时间,然后补充道:“他在办公室等你,手上的事情都放下了。”这句话的潜台词清晰无误:没有什么比此刻见她更重要。
“……好。”冰冷的雨线从额前刘海滴落,滑进衣领,林悦闭上眼应了一声。她知道,有些风暴,已经避无可避。刚刚亲眼目睹的死亡余温尚存,来自权力核心的召唤已经如同另一股更为强大的暗流,裹挟着沉重的压迫感拍打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