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茉凌在星语林中站了很久,久得林中那些如低语般的异频之声开始自行交汇、叠加,形成一种她前所未见的“词图”。这些字并非她所熟悉的碑域铭义文字,更像是倒置、扭曲的映像,被谁从深渊中抽出后不经雕刻、直接悬于她的魂识上方。
她抬头,望见一道裂开的光缝,像是碑域天空被某种力量撕裂。那光缝后浮现出模糊的轮廓,一座城——无名之城。
它不刻任何石碑、不立任何门匾。街道如棋盘,建筑皆无铭刻。城中行人神色淡漠,彼此交错而行,目光从不相接,不言、不识、不记。
“那是……”她尚未开口,星语林的语频已自行投影出一段信息,直接印入梦印之中:
「此为反铭之城。
其理为遗忘,其名为虚空,其礼为不记。」
她心中忽生出一种莫名的熟悉——不,是错觉,是某种“似曾铭记却又未曾发生”的感应。
就在此刻,弥骁终于穿越魂频护环,抵达她身边。
“你看到了吗?”她轻声问。
弥骁沉默片刻,点头。他的瞳孔反射出那城中一道高塔的倒影,那座塔并不巍峨,却是整座城唯一刻有符号之处——它刻着一组反义构词:「吾名即弃。」
沈茉凌缓缓开口:“他们用遗忘构建世界,不为铭记,只为不再承受。”
“你是说,他们将文明建立在‘不再铭记’的基础上?”
“不。”她转身,“他们是把铭记视作灾难。”
话音落下,她面前那块逆语之石忽然开裂,碎片飞溅后化为一道螺旋流光,将她与弥骁一同卷入。
他们坠入梦识之底,进入城中。
那一刻,碑域梦印无法追踪。
—
城中无夜无昼。
沈茉凌睁眼之时,身处城中某座空巷,她身上所携印物、铭册尽失。唯一可用的,是她魂识深处微微闪动的梦印核心——却无法书写。
“这里禁止铭义。”她低声说。
弥骁出现在巷口,神情凝重。他尝试呼唤她的名字,声音却像被扭曲的回音弹回来。
“你不能喊我。”她意识到,“城中的语音系统在重构你的呼叫逻辑。”
弥骁点头。
他们继续前行,在城中见到无数如影似幻之人,他们不说话,不停留,仿佛连自己是谁都不愿知晓。
直到路过一座广场。
广场中央,一块巨大的黑镜悬浮于空,镜面上流动着一串串“非义文字”。沈茉凌望着那些文字,忽然感到一阵心痛。
她看见那镜中反射出一幕旧景:
她小时候在沈府中被训斥后独自躲入竹林中啜泣,兄长沈砚卿悄然靠近,递给她一盏甜汤。她未抬头,只记得那汤热,但没喝完。
镜中之语却写道:
「你铭记他递汤之事,却忘了那是他替母亲送来的。」
「你铭记他眼神温柔,却未记得他转身后那一声长叹。」
「你记住的,从来只是你愿意记的那个他。」
沈茉凌踉跄后退一步。
“这是……”
弥骁扶住她,低声:“这是对所有铭记的反问。”
“是我们选择了记忆的版本,是我们拼贴出的温情,而不是真相。”
星渊文明,以“逆义”为本,不是要毁掉记忆,而是逼迫每一个文明面对自己的“选择性铭记”。
—
城塔之上,一道魂影缓缓成形。
那魂影形态不明,似人非人,只有一道响彻沈茉凌内心的声音:
「你是否愿,成为非铭者之一?」
沈茉凌沉默良久。
“如果我说愿意呢?”
「你将不再被铭记,也不再铭记他人。」
「你将如雾行世,不为谁而存在,不因谁而断魂。」
“若不铭记,我将如何知自己是谁?”
「你知,你不需要被记得。你只需存在。」
这一瞬,她看向弥骁。
他却望着她,忽而轻声说:“我不怕你不记得我,但我希望你记得你自己。”
那一刹那,沈茉凌仿佛看到这座城中的千条街道都缓缓浮现一道痕——不是刻下的名,而是隐约的“被遗忘过的路”。
她忽然明白。
“铭记,是一种选择。”
“而遗忘,是另一种形式的承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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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渊幻象消散。
沈茉凌与弥骁重新立于星语林中。
逆语之石已碎,梦印重新接通。
焰归者的声音从梦印中传来:
“你们看到了什么?”
沈茉凌回望那裂口消散的方向,平静地说:
“我看到了他们的文明。”
“不是敌人,只是,走在另一条反方向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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