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舒尘那场荒诞而惊心的梦境,如同在她心湖投下了一颗炽热的陨石,掀起的滔天巨浪虽被强行冰封镇压,却在冰层之下留下了永久的灼痕和沸腾的暗流。这导致她对玄宸的疏离,不再是刻意为之的表演,而是成了一种近乎本能的、带着恐惧的自我防御。
玄宸则彻底跌入了冰窟。云舒尘的冷漠如同实质的寒冰,将他所有的试探和那点刚刚萌芽的、连自己都说不清的情愫彻底冻结。他变得异常沉默,每日除了必要的修炼和服用那依旧准时传送而来的星屑草露羹,大部分时间都蜷缩在静室的角落,对着冰冷的玉壁发呆。
他开始反复咀嚼云舒尘那日斥责的“放肆”二字。越想,那两个字便越如同淬毒的冰锥,扎得他心口生疼。他算什么呢?一个依靠她怜悯才得以苟活的废物太子罢了。父皇将他送到这里,是托孤,是庇护,绝非让他来亵渎这位清冷孤高的师叔!他那些逾矩的念头和举动,在她眼中,恐怕与天阙那些觊觎她美貌和力量的狂徒并无二致吧?
更深的恐惧来自他记忆深处。母后那张总是带着淡淡忧郁的、最终在绝望中枯萎的脸,如同鬼魅般在他脑海中浮现。父皇当年,不也曾对母后许诺过一生一世一双人吗?可结果呢?八个庶出的兄弟,如同八根毒刺,扎碎了母后的心,也间接导致了他的重伤流落至此。
情爱……承诺……多么脆弱的东西!多么可怕的陷阱!它能让母后那样的女子抑郁而终,能让父皇那样威严的帝王背弃誓言,能让兄弟反目成仇……它带给人的,似乎只有无尽的痛苦和背叛。他玄宸,难道也要步上这条不归路?去觊觎一个根本不可能、也不该觊觎的人,最终落得遍体鳞伤,甚至可能连这最后的庇护之所都失去?
不!他绝不能重蹈覆辙!
一股巨大的退缩之意攫住了他。比起那虚无缥缈、注定带来痛苦的情愫,他更渴望回到最初那种简单、安全的状态——她是高高在上、威严可靠的师叔,他是恭敬顺从、努力养伤的师侄。没有悸动,没有试探,只有清晰的界限和纯粹的恩情。
他决心将自己所有的“非分之想”彻底埋葬。
这日清晨,玄宸强迫自己走出静室,来到那片小小的寒圃。他没有靠近,只是远远地站着,看着那些在微光下舒展着奇异叶片的植物。他需要一点生气,也需要一个地方整理思绪。
“情爱伤人,承诺易碎……不如无情,不如守诺于己。”他低声自语,仿佛在说服自己,淡紫色的眼眸里一片沉寂,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决绝,“师叔救命之恩,护佑之情,玄宸此生铭记。待伤愈归去,定恪守本分,勤勉修行,不负师叔所望,亦不负……母后在天之灵。” 他将对母后的思念和对情爱的恐惧,化作了一柄斩向自己内心悸动的利刃。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脚步声自身后传来。
玄宸身体瞬间绷紧,却没有回头。他收敛了所有外露的情绪,缓缓转过身,对着来人躬身行礼,动作标准而疏离,如同最严谨的臣子面对君王。
“师叔。”他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眼神低垂,只落在云舒尘素白衣衫的下摆。
云舒尘端着今日的药碗,站在那里。她看着玄宸这副恭敬到刻板、疏离到冷漠的姿态,心中莫名地一刺。这与她预想中他可能会有的懊丧、委屈甚至愤怒都不同。这是一种彻底的……退缩?一种将自己完全封闭起来的冰冷?
她本该感到轻松。这正是她想要的,用绝对的冰冷和距离,将他推回安全的界限之外。她甚至已经准备好了那个“婚约”的说辞,只等一个合适的时机抛出,彻底斩断所有可能。
可为什么……看着他这副拒人千里、仿佛戴上了一层无形面具的样子,她非但没有感到预期的解脱,反而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烦躁和……失落?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她还没来得及彻底冰封之前,就被对方先一步冻结了。
她沉默着,将药碗递过去。这一次,她没有动用阵法传送,而是亲自递到了他面前。
玄宸依旧没有抬头,双手恭敬地接过药碗,指尖小心翼翼地避开了她可能触碰到的区域:“谢师叔。” 声音依旧平板无波。他端起碗,小口喝着,目光始终低垂,仿佛那碗汤是什么稀世珍宝,需要全神贯注地研究。
云舒尘的目光落在他的发顶。银色的发丝在微光下泛着冷泽。她忽然想起梦中,他穿着婚服,银发如瀑,深情凝视自己的模样……心脏猛地一缩,一股强烈的冲动涌上喉头——她想拂开他额前那缕挡住眼睛的发丝,想看看他那双淡紫色的眼眸里,此刻到底藏着什么!
这念头如同惊雷,吓得她指尖一颤,险些捏碎了手中的玉瓶!她猛地攥紧手指,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用剧痛强迫自己清醒。
“伤势恢复尚可,”她强迫自己开口,声音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僵硬,“但本源修复非一日之功,仍需静心凝神,莫要……” 她顿了顿,那句“胡思乱想”到了嘴边,却硬生生咽了回去。他看起来,哪里像是在“胡思乱想”?
“弟子明白,定当谨遵师叔教诲,潜心修炼,不敢懈怠。”玄宸立刻接口,语气恭敬得挑不出一丝毛病,却将“潜心修炼,不敢懈怠”几个字咬得格外清晰,仿佛在刻意强调他此刻唯一的“本分”。
这滴水不漏的回应,像一根冰冷的针,扎进了云舒尘的心里。她准备好的所有告诫和疏离,都被这堵无形的、由他亲手筑起的冰墙反弹了回来,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她甚至感觉,自己才是那个被隔绝在外的人。
一股莫名的怒火夹杂着更深的无力感升腾而起。她猛地转身,素白的衣袖带起一阵冰冷的寒风:“喝完自行修炼!” 声音比陨星海的风还要凛冽,脚步略显仓促地离开了寒圃,背影透着一丝狼狈的僵硬。
玄宸端着还剩一半的汤碗,站在原地,直到那清冷的身影消失在回廊尽头,才缓缓抬起头。淡紫色的眼眸里,是一片深不见底的疲惫和茫然。他成功地将自己缩回了安全的壳里,可为什么……心却更空了?为什么看到师叔刚才那一瞬间近乎失态的反应,他非但没有感到报复的快意,反而……更加难受?
他低头看着碗中清亮的汤汁,映出自己模糊而苍白的倒影。他亲手推开了那点微弱的光,将自己重新关进了更深的黑暗。而这黑暗,似乎比云渺宫的万年玄冰,更加寒冷刺骨。
云舒尘回到自己的静修室,背靠着冰冷的玄冰门,才敢松开紧攥的拳头。掌心已被指甲刺破,渗出了点点金色的神血,在寒冰之力的作用下迅速凝结。这点痛楚,远不及心头那股翻江倒海般的烦乱。
她不明白。明明是她要推开他,明明是她害怕他的靠近。可当他真的退缩了,真的变得像一块没有温度的冰时,她为何会如此……难以接受?仿佛有什么极其珍贵的东西,在她犹豫不决、自我挣扎的时候,已经被他先一步舍弃了。
她走到寒冰镜前,看着镜中自己略显苍白的脸和那双无法再维持绝对平静的眼眸。那双眼里,有未散的愠怒,有深藏的困惑,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受伤。
“云舒尘……你到底想要什么?”她对着镜中的自己低语,声音充满了迷茫与挣扎。
想要他靠近吗?不!那是禁忌!是深渊!
想要他永远这样恭敬疏离吗?……为何心会如此窒闷?
进退维谷,咫尺天涯。她亲手筑起的冰墙,不仅困住了玄宸,也将她自己困在了情感的牢笼之中。而玄宸那因恐惧而生的退缩,如同一把生锈的钝刀,在她强行冰封的心防上,划开了一道意想不到的、更加鲜血淋漓的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