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魔劫的爆发,像一道惊雷,劈开了云渺宫死水般的沉寂,也劈开了云舒尘心上那层厚厚的坚冰。虽然冰封的表象仍在,但裂痕之下,已有暗流汹涌。
玄宸再次醒来时,感觉有些不同。身体依旧虚弱,胸口的伤还在隐隐作痛,但那种深入骨髓的冰冷孤寂感似乎淡了一些。他下意识地看向冰魄蒲团的方向。
云舒尘依旧盘坐在那里,闭目调息。她的侧脸在清冷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清晰,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脸色比平时更显苍白。玄宸敏锐地察觉到她气息的微弱紊乱,那是力量消耗过度的迹象。昨夜……是她救了自己?在那片可怕的黑暗和疯狂中,是她的声音驱散了心魔?
这个认知让玄宸心头一震。他想起识海深处那最后感受到的、如同阳光般温暖纯净的光芒和那一声温柔的“宸儿”……那真的是这位冰冷如霜的战神师叔吗?
“醒了?”清泠的声音响起,打断了玄宸的思绪。云舒尘不知何时已睁开眼,目光平静地看向他。她的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已恢复了平日的深邃淡漠,仿佛昨夜识海中的一切从未发生。
“师叔……”玄宸开口,声音还有些沙哑,但比之前有力了些,“昨夜……多谢师叔相救。”
“分内之事。”云舒尘的回答依旧简洁,她站起身,走到玉台边,像往常一样探查玄宸的伤势。她的指尖带着冰凉的触感落在玄宸的手腕上,但这一次,玄宸却仿佛在那冰凉之下,感受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暖意?是他的错觉吗?
“魔煞暂时被压制,心魔引动过一次,短期内不会复发。但本源之伤,需徐徐图之。”云舒尘收回手,语气平淡地陈述着,“今日起,可尝试运转基础心法,引导体内残余的冰魄元力滋养经脉,不可急躁。”
“是,师叔。”玄宸应道。他看着云舒尘转身去端药膳的背影,那素白的身影依旧挺直孤高,但玄宸却莫名觉得,似乎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昨夜那惊鸿一瞥的温柔,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的涟漪久久无法平息。
接下来的日子,玄宸开始尝试按照云舒尘的指点,运转天族最基础的《蕴灵诀》。过程极其艰难,每一次灵力在受损的经脉中运行,都伴随着针扎般的刺痛。他常常疼得冷汗淋漓,脸色惨白,却咬着牙不肯放弃。
云舒尘不再只是盘坐守护。她会在他运功的关键时刻,适时地在他背后关键穴位注入一道精纯温和的冰魄元力,如同引路的明灯,引导他混乱的灵力走向正确的轨迹,极大地减轻他的痛苦。她的动作依旧精准而沉默,但玄宸能感觉到,那注入的力量中,多了一份不易察觉的耐心和……柔和?
一次,玄宸在冲击一处淤塞严重的经脉时,灵力失控反噬,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染红了胸前的衣襟。剧烈的疼痛让他眼前发黑,几乎晕厥。
“凝神!守住灵台!”云舒尘清冷的声音带着一丝急切在他耳边响起。同时,一只微凉的手掌抵在他的后心,磅礴而温和的力量瞬间涌入,强行压制住暴走的灵力,梳理他混乱的气息。
玄宸大口喘息着,虚弱地靠在玉台上,嘴角还挂着血迹。他感觉到抵在后心的那只手,微微用力支撑着他,防止他倒下。
“是我……太心急了……”玄宸有些懊恼,声音虚弱。
“欲速则不达。”云舒尘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依旧平淡,却少了几分往日的冰冷,多了一丝……安抚?“本源之伤,非朝夕可愈。静心,再试试。”
她收回手掌,指尖残留的暖意似乎还烙印在玄宸的后心。玄宸怔怔地回头,只看到她转身去取药的素白背影。那背影,似乎不再那么遥不可及。
沉默,依旧是两人相处的主旋律。但在这沉默之中,开始流淌着一些难以言喻的东西。
玄宸在运功间隙,会偷偷观察云舒尘。他发现,她并非总是冷若冰霜。当她独自在密室一角,翻阅那些古老的、记录着疗伤法门或陨星海魔物图鉴的玉简时,她的侧脸会显露出一种专注的、近乎学者般的沉静气质。偶尔,她的指尖划过玉简上复杂的符文,眉头会微微蹙起,似乎在思考某个难题。这种时候的她,褪去了战神的杀伐之气,流露出一种沉静的知性美。
玄宸也尝试着开口询问一些修炼上的疑惑,或者关于陨星海的事情。云舒尘的回答依旧简洁,但不再只是冰冷的“是”或“否”。她会用最精炼的语言解释关键,甚至偶尔会多补充一句需要注意的事项。虽然依旧惜字如金,但对玄宸来说,这已经是巨大的改变。
一次,玄宸问起窗外那片死寂星域中,一块形状奇特的星辰碎片。
“那是‘巨神之颅’,”云舒尘的目光投向窗外,清冷的声音带着一丝追忆,“上古神魔之战时,一位陨落巨神的部分残骸。其内蕴含的星辰精金,是炼制顶级仙甲的材料,但也残留着强大的怨念和辐射,寻常修士靠近必死。” 她顿了顿,补充道,“你伤势未愈,万不可靠近千里之内。”
“哦……”玄宸应着,心里却因为她多说的那几句解释,莫名地泛起一丝微小的雀跃。
密室依旧冰冷,但玄宸心中的冰层,却在无声地融化。他开始期待每天清醒的时刻,期待看到她清冷的身影,期待那片刻的、带着暖意的灵力疏导,甚至期待她偶尔简洁却蕴含智慧的只言片语。
他不再仅仅将她视为救命恩人、威严的师叔,更将她视为在这孤寂绝境中,唯一能理解他痛苦、给予他支撑的……特殊存在。那份在冰冷中悄然滋生的依赖,正不可抑制地向着更深的情感转化。每一次她指尖微凉的触碰,每一次她清泠声音的响起,都在他心底投下更深的涟漪。
而云舒尘,在玄宸看不到的角度,那冰封的面容下,心湖早已不再平静。少年眼中日益增长的依赖和信任,如同细小的暖流,不断冲击着她筑起的心防。看着他咬牙忍痛运功的倔强,看着他偷偷打量自己时眼中闪过的光彩,她冰封千年的心,正被一种陌生的、带着刺痛却又无比柔软的情绪所包裹。
她开始会在玄宸沉睡时,长久地凝视他的睡颜,目光复杂难辨。会在他运功入定后,悄悄为他掖好滑落的薄毯。会在调配药膳时,不自觉地斟酌那几味带着清甜回甘的辅药的分量……
万年玄冰铸就的云渺宫,在这无声的朝夕相处中,悄然发生着改变。冰冷的密室,因为两颗逐渐靠近的心,滋生出了第一缕微弱的、名为“春意”的气息。碎冰之下,春水已生,只待破土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