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中,静若凝霜。
晨光自金雕龙柱间洒落而下,在青砖玉阶之间投下淡淡的光晕。
殿外庭前,红漆金钉的宫门缓缓开启,沉重的门轴摩擦声仿佛撕开了一层沉寂的幕布。
所有大臣皆下意识转头望去,一时之间,百官目光如潮水般涌向那敞开的门口。
只见晨风之中,一人缓缓步入殿中。
那人年约四十,身着一袭旧青布长衫,衣角虽整洁却显得褪色。
脚下布鞋略显破旧,鬓角略白,脸上风霜斑驳,眼中却透出一股沉着冷静。
他步履稳健,虽无高官之威仪,却有一种时过境迁之后仍能挺直脊梁的坚毅。
走至大殿之中,他停下脚步,躬身叩首,声音不高,却清晰响亮:
“草民陈礼,叩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此话一出,大殿上众臣面色纷纷变幻,有人蹙眉沉思,有人面露疑惑。
王武更是脸色骤变,喉结一动,仿佛吞下一口冰水,背后冷汗涔涔而下。
宁凡神色如常,缓缓走上一步,拱手道:
“不知道王大人,可还认得这位陈礼陈先生?”
王武听到这句话,脸色已变得苍白。他本想开口否认。
可那中年男子一出现,仿佛一柄利刃刺入他心中最深的阴影。
就是他。
王武心头几乎炸裂。
这个陈礼……不正是当年在户部账房任职的小官?
他一直在找此人,一直!
哪怕动用私下势力、悬赏万金,也没找到他的下落。
他以为此人早已隐匿山林,或被他人灭口,没想到,竟被六皇子宁凡找到了!
——麻烦了!
他眼神闪烁,双拳紧握,额头冷汗几乎滴落衣襟。
他的视线在殿中游移,想寻求援手,却发现所有人都盯着他,目光冰冷,甚至连素日亲近的同僚,也面露讥诮之色。
但他还是咬牙撑住,声音颤抖而坚定道:“臣……不认识此人……”
这一句话出口,却没有任何人信服。朝堂上的文武百官纷纷微露异色,很多人暗自摇头,目光之中已有轻蔑之意。
宁龙看了王武一眼,眼神如寒霜笼罩。
“你说你不认识?那你且听听他是谁。”
宁龙看向陈礼,语气冷峻:“说吧,你是何人?”
陈礼再次叩首:“草民陈礼,曾在户部任账房小官,职司核对账目,职位卑微,当年李晖大人之事发后,因无职权,未被牵连。”
众臣哗然,一时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怪不得王武反应这般剧烈……”
“账房小吏,最清楚往来账册的流向,他出面,恐怕是真的掀了锅底……”
一时之间,所有目光又聚焦在王武身上,那眼神,带着审视、鄙夷,甚至一丝愤怒。
宁龙冷哼一声,道:“继续说。”
宁凡则对陈礼微微颔首,目光温和中带着鼓励。
陈礼缓缓直起身子,眼神清澈:
“草民在户部三年,李大人每日亲自过账,事无巨细,皆有签字留印,从未挪用银两。”
“我曾多次在夜里见李大人批阅奏折至深夜。他清正廉洁,心怀百姓。”
“而账本上那些所谓‘贪墨银两’,实则多为王大人亲手填报,并附有他印章与批注。”
这番话一出,宁龙眼神骤变,目光冰冷如刀,猛地望向王武。那眼神之中,已无怀疑,而是彻底的愤怒。
王武再也坐不住,跪伏于地,颤声道:“陛下,臣……臣不识此人!定是他栽赃陷害!”
可这时候,众人已不信他分毫。
大殿之上,宁凡缓步上前,再度开口,语气平静,却字字如锤:
“既然王大人说不认识他,那不知——这两位,可曾见过?”
他一挥手,殿外便有太监高声喊道:“带人上殿!”
随着呼声,两道身影走入殿中。
一人高瘦,皮肤蜡黄,眼圈乌青,目光警觉中透着疲惫,神情紧张,衣衫虽整洁。
但那种走江湖常年提防危险的谨慎,几乎写在了骨子里。
另一人则矮胖,背微驼,神情惶惶,走路时低着头,眼中藏着长期活在利刃之下的恐惧。
两人一入殿,便瞬间感受到那压迫如山的气息。
当他们望见高坐龙椅之上的宁龙,四目相对。
只觉双膝一软,“扑通”一声齐齐跪倒在地,声音哆嗦却不失虔敬:
“草民……拜见陛下!”
“万岁……万岁万万岁……”
殿中众臣交头接耳,目光在他们身上游走。宁凡拱手道:
“这两位,便是我近日寻到的重要证人。”
“曾在百蛊门中任职,知晓王大人与百蛊门主的勾结往来。”
他缓缓转身,目光如炬,看向王武:“王大人,还说不认识吗?”
两人也抬起头,满是惧意地看向宁龙,一人开口道:
“回禀皇上,我们曾在密林之中亲眼见到王武与百蛊门门主会面!”
“他们交谈密语许久,我们藏在林间,听得清清楚楚。”
“所谈者,乃是如何构陷李晖大人之计!”
另一人颤声道:“我们也曾为王大人转运银两,亲自抄写账目!”
“那些钱……正是李大人被诬的证据来源……”
王武面如死灰,张口欲言,却一句话也说不出。
然而宁凡并未给他喘息之机,继续道:“陛下,草民所言虽真,但空口白话,终不如实证——”
“此乃我所得账册与往来密信。”
说罢,他从袖中取出数封旧卷,由太监捧上龙阶。
宁龙亲自翻开,一页页细看。
纸张泛黄,墨迹略淡,但内容清晰。银钱出入之数详细无误,每一笔后方,皆有“王武”二字签押,印章清晰。
更有几封密信,落款潦草却熟悉,正是王武的笔迹。
宁龙翻完最后一封,手掌缓缓合上文卷,目光仿佛刀刃,直直逼视王武。
那一刻,满殿肃然,空气似凝固成冰。
“王武……”
他的声音极低,却饱含怒火,“你……还有何话可说?”
王武脸色惨白,五体投地,浑身颤抖。
“臣……臣该死!臣知罪!求陛下饶命,臣再也不敢了,求陛下饶臣一命,饶臣一命啊——”
他的声音尖锐而凄厉,宛如一头被逼入绝境的野狗。
可宁龙的目光冷如寒星,他缓缓站起,衣袍猎猎,目光扫过群臣:
“我大玄立朝百年,岂容奸人蛊惑朝纲?”
“你诬陷忠良,谋害贤臣,连朕都被你蒙骗,冤杀忠臣——”
说到此处,他眼中浮出一丝痛楚,拳头紧握,喃喃道:“朕有罪啊……”
“传朕口谕——王武,押入天牢,诛其九族,以儆效尤!”
“另外——”
他扫视满殿,语气肃穆:“两日内,朕将发布罪己诏,昭告天下,悔我之失,告慰忠魂。”
话音落地,殿中众臣无不动容,齐齐俯身:
“皇上圣明!”
“皇上圣明!”
王武如遭雷击,仿佛全身骨骼被瞬间击碎。他大叫:
“皇上饶命——皇上——皇——”
声音凄厉,拖曳着回荡殿内,但无一人替他说情。
就连平日相熟的王恒与大皇子宁昭,也俱是神色冷淡,默不作声。
侍卫上前,重重按住王武肩头,将他拖行而出。
他挣扎呼喊,声音越来越远,终被锁链与沉门的声音彻底吞没。
正阳殿上,再无喧嚣,唯余肃然之气,如刀锋寒风,割人心骨。
这一刻,朝堂震动,天下皆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