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还是说“怕什么,你都烧成那样,别说15里雪路,100里雪路我也得走,我认识那个赖医生,他医术很高,小时候治好过我的高烧的。”
冬冬说:“赖医生不肯去,你就一直敲门?”
我说,“他敢不去!”
“你说赖医生要是真不肯去,我是不是就烧死了。”
我安慰他,“不会的,你身体那么好。”
说实在的,我一直想不明白,冬冬的身体为什么突然那么差,他可是练过武的人。
后来才知道,自我父亲找过他,要他别影响我学习,少接触我,加上我父亲为了躲他,全家搬到街上住后,他精神恍惚到一度崩溃,整天无精打采的,时不时感冒发烧,甚至会突然情绪失控。
冬冬喃喃说,“就算没烧死,也肯定会变成个傻子,就跟你那个傻子哥哥一样。”
冬冬喃喃的语气里有旷古悲愁。
我一愣。
我一直以为冬冬不知道我两个哥哥的这些事儿呢,没想到他什么都知道。
冬冬接着说,“如果我烧成了个傻子,跟你那个傻子哥哥一样,不小心掉入河,你看见了会不会也跳下去救我?”
我毫不犹豫说,“会!”
“别!”冬冬顿了顿,我似乎还看见他眼角的湿润一点一点渗出来,“你别跳下去救我,你要替我,替你两个哥哥好好活下去。”
“我可做不到像小雨那样,眼睁睁看着姜宇沉入水底,我就算自己溺水身亡,也会把你拉上来。”
“干嘛要做这种傻事。”他轻轻刮了一下我的鼻梁。
那是冬冬第一次在桐梁过年。
伯父家办了很多年货,买了糖果、核桃、饼干、云片糕、葡萄干、白瓜子、蚕豆、山楂片等。
伯父还买了六十六连响的炮仗、对联、门斗,冬冬买了烟花和窜天猴。
回到家,冬冬的胳膊被沉甸甸的塑料袋勒出一条红红的印子。
我们家过年很少买东西,每次过年,我父亲的单位会发鱼、肉,猪蹄、对联、福字、日历、年画什么的,一大堆。
我很早就和父母说,我答应过冬冬,过年那天会去伯父家,陪冬冬吃一顿饭。
先不说伯父和我父亲的关系,我们家毕竟是刚搬到街上,为了图个吉利和热闹,我父亲思虑再三,决定干脆和伯父一家合一起过年。上午,两家人在冬冬家吃年夜饭,晚上在我们家吃年夜饭。
这是我们两家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在一起过年。
很多碎片式场景不时浮现。
我和冬冬,既是两个“苦孩子”的相互救赎,更是美好的命中注定。
我经常会顺手抓一把那时的记忆,放在炉火中温暖自己。
小时候,我最不喜欢的就是过年,觉得没意思,完全没过年的那种气氛,别人家过年都是有说有笑。
我们家,父亲和大姐每天拉长个脸,从大年三十一直拉到正月十五,你不搭理我,我不搭理你,弄得一家人都没兴致。
冬冬来了后,这一切像是在一夜之间发生了改变。
大年三十前两天,冬冬就和兰香过来帮我家磨豆腐,然后围一起做各种米果,有说有笑的,很是热闹。
我不知道兰香姐知不知她和冬冬之间包办婚姻的事,我在极力捕捉那种不同寻常的讯号,但似乎没发现什么异常。
可能,伯父和伯母还没告诉她这件事吧,我安慰自己,这么想着,我心宽了不少。起码到目前为止,冬冬还是属于我的。
磨完豆腐,我和冬冬开始写春联。
冬冬说,“你写,你字比我写的好。”
我说,“我们一起写,一人写一张。”
“好!”冬冬说。
写那种贴在猪圈、鸡舍、谷仓等地方的四字小对联时,我们写了很多新鲜的词,比如肥猪满圈,猪壮如牛,鸡大如鹅。鸡鸭成群。
鸡大如鹅是冬冬写的。我觉得很有意思,依葫芦画瓢写了个“东大如冬”。
冬冬问,“东大如冬”是什么意思?
我用一种你懂的眼神看着他。
冬冬脸色绯红地笑,问我,“你打算贴哪呢?”
我逗他说,“贴你的胯下。”
冬冬却当真了,“好,一会你帮我贴。‘
我乐了,掐了他屁股一下,“你还真贴啊。”
冬冬又是嘿嘿地笑。
见状,我快速写了个“冬大如牛”。
我说,“我帮你贴“东大如冬”,你就帮我贴“冬大如牛”。”
冬冬说,“你还是别贴了。”
我说,“你怕了?”
冬冬说,“我不想长那么大。”
我惊讶地问,为什么?
冬冬说,“我怕你不喜欢。”
我忙说,“我喜欢。”
冬冬突然靠过来,小声地说,“我是怕你会疼。”
我一怔。
我不知道冬冬为什么会这么说,我们不仅还没发展到那一步,而且我也不知道两个男生会发展到哪步,所以我没有“疼”这个概念。
但冬冬那句“我怕你会疼”无疑像颗种子,埋在了我心里。
我甚至在期待“疼”的到来,我在想,哪里会“疼”呢?会是怎样的“疼”呢。
对联写完,我们拿起来相互欣赏,冬冬说,“还是你写的字好看。”
其实,我很少练毛笔字,自己都不知道会写成什么样,我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也是瞎写。”
大年三十那天,我和冬冬一大早就起来贴对联、窗花和福字。
冬冬刷着米浆,问我,“正了吗。”
我说“往左靠点。”
冬冬拿着“肥猪满圈”贴到我家猪圈的围栏上时,我家那只猪已经被杀掉了,圈里空空荡荡的。
后来我母亲也没再养过,那幅对联风吹日晒了十多年,红纸都变成了白纸,“肥猪满圈”那四个歪歪扭扭的字还在。
就像我和冬冬之间的感情,曾经沧海,饱经风霜。
大年三十,我们两家还破天荒,一起回老屋祭祖。
在我家那顿年夜饭开席之前,我和冬冬跑到大街上放鞭炮。
记得以前,我都是一个人在布兰坊的大马路上放那种小鞭炮,我炸过冷空气,炸过小水塘,还炸过路过的小狗,
炸着炸着,最后自己都觉得索然无味,口袋里还剩一大把,我全掏出来扔在马路旁边的草丛里。
我和冬冬先是放一串长鞭炮,挂在竹竿上吊着,噼哩啪啦一阵长响,我围着那串“热闹”兴奋地转圈,欢呼雀跃喊:“过年喽!”
长鞭炮过后,我又开始捂着耳朵听冬冬放“炮仗”,就是那种“特响炮”,点一个,往空中一甩,“砰”,一声巨响,有点像我姑父打猎时扣动铳枪发出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