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喜欢“恰如其分”这个词。
恰如其分,如此迷人,却又如此难以抵达。
就像一株植物的生长,一个人的成长,无法在一个理想的空间里密闭,日光、雾气、害虫和风沙。
冬冬既是我生命里的际遇,也是我生命中的一个意外,他是上帝恩赐给摇摇晃晃的童年的我一个“恰如其分”的礼物。
后来,我们经常会讨论,说我们两个,一个摇摇晃晃的童年,遇到一个摇摇晃晃的少年,摇摇晃晃在一起,成了彼此摇摇晃晃的拐杖。
是啊,虽说是彼此摇摇晃晃的拐杖,但这个拐杖,也是彼此灵魂的希冀。
自那以后,每天晚上睡觉,我都会抚摸他的,有时甚握着他的手直至入睡,第二天醒来,我的手还一直握着他的手,手中的温度顺着指尖慢慢淌进了我的心里。
有时,也会有博弈和盘桓,比如他会说,好了,该睡觉了。
但我的手就是一直不愿松开,见我是如此的坚决,如此的锲而不舍,渐渐地,他的迟疑最后也变成了默许,甚至是笃定的接受。
所以,冬冬一直给我留下的是一种难忘的好脾气、好性格,这种品性在我从小遇见的那些任性还张狂的小伙伴中很是罕见。
通过频繁密切的接触,我和冬冬彼此共融共生,我对冬冬也有了更多更深的了解。
比如,他圆圆的脸上有时会露出孩童般顽皮的笑,一双黑黑的大眼睛,天真地朝你看。
他得意时,会轻轻摇晃着脑袋,大人批评他,他也会不好意思挠头。
他走路得姿势很好看,像只胜利归来后神气的企鹅,吃到好吃的身体会不由自主左右摆动。
比如,他虽然单纯,但也辽阔和幽深,身上有一种没有被规训和秩序化的蓬勃的生命力,也就是我们通常说的那种逐渐被人们忽略乃至遗忘的“野”的东西。
比如,他说话有着一种不疾不徐、从从容容的特质,可能是正处于变声期,这种变声把他的音色调得厚重了许多。
比如,冬冬手很巧,会做很多玩具,他会做陀螺、飞镖和弹弓,每次交到我手上,我都爱不释手,玩得乐不思蜀,每次都要母亲催促好几遍才会回家吃饭。
他给我做的铁环,我从村头滚到村尾,不停奔跑,喊着滚起来了滚起来了。
冬冬还是害羞,不愿在村子里抛头露面,他站在家门口瞅着,见我过来了,他会递毛巾,关切地问,“累不累,累了就歇会儿,擦擦汗。”像个小大人。
比如,偶尔情绪激动时,他会有一些肢体上的小动作,比如跺脚、跳起来、摸耳朵等等。
比如,睡觉时,总会不由自主靠过来抱我,然后拍我后背。他说他在家就这样哄他弟弟睡觉,说这样会睡得特别好。
他说他离开时,他弟弟只有5岁,他是偷偷离开的,现在不知道他弟弟怎么样,会不会想他,会不会睡不着。
黑暗中,每次冬冬说到他的老家,尤其说到他弟弟,他就会流泪,我会陪着他一起流泪。
流着流着,他就开始帮我擦眼泪,然后搂着我亲,说,“以后你就是我弟弟,我世界上最好的弟弟。”
我不说话,把他搂得更紧了。
每次穿越戈壁,回望远渊,那安静地躺在太平洋深处的记忆从海底升腾浮现。
冬冬经常说,小时候,我和你说的最多的话,就是跟你讲我的弟弟,讲我的成长经历。
讲着讲着,你抱着我哭,哭得比我还伤心。可是,明明你的童年经历也比我好不了多少。
冬冬还说:你这个人,无论自己经历了什么,好的,坏的,都能够自己去消化,并一如既往地对他人报以善意,对这个世界报以善意,这样的人,值得我拿命去爱。
我和冬冬没有过多的娱乐项目,只是漫山遍野到处乱跑,但我们觉得很充盈,我们记住的只有快乐。
我永远记得他采摘花朵编成花环戴我头上。
冬冬会放下身段陪我嬉戏打闹,我很喜欢他,他也很喜欢我,总是相互粘着,在我们彼此眼里,对方就是人间的四月天,那一树树的花开。
是啊,人世间,最美好的事情就是,茫茫人海,我看见了你,你也欣喜地看见了我,当我觉得你举世无双,你也这么觉得。
他总说,一看见我,就会想起他的三个弟弟,有个弟弟和我差不多大。
许是刚来,伯父和伯母很少吩咐冬冬做家务活,放任他跟着我到处疯到处跑。
可能,这是伯父伯母给冬冬初来乍到的礼物吧,希望他能喜欢并迷恋上布兰坊。
怎么说,冬冬毕竟是伯父抱养的儿子,而且来的时候已经15岁了。只有先把他的心稳定下来,人生规划可以慢慢再说。
但我知道,伯父伯母绝不是活菩萨,他们俩精明着呢,那可是花了一万块钱买回来的商品,据说我那个已经溺水身亡的哥哥过继给他们时,就经常吩咐我哥哥干这干那。
这个暑假伯母对我也特别得好,这是从来没有过的。
当然,大人们的算盘我作为小孩是体会不到,突然就觉得伯母人像是变了一个人,每次见我总是笑眯眯喊小东东,顺手就从兜里掏出一把花生,或几颗大枣。
虽说桐梁镇有很多的小村庄,大部分的村庄山多树多林木茂盛,但桐梁镇周边还是一块不可多得的平川。
尤其是布兰坊村,属于开阔平整之地,也是桐梁镇蔬菜瓜果等经济作物种植集中地,村民种完西瓜种甘蔗,种完甘蔗种大豆花生等,蔬菜一年四季都有,还有柑橘、橙子、李子、桃、梨、杏、猕猴桃等水果应有尽有。
所以布兰坊村算是桐梁镇比较富裕的村,很多村穷得电都用不起,耕地还少,种点水稻只能维持口粮,除了非法砍伐私卖点木头,几乎没有其他收入来源。
布兰坊村虽不如江南水乡那般波光绮丽舟楫帆影,但也有河水奔流,溪水、泉水活水,野水,处处皆见水。
或涓细清丽,或活泛柔美,或壮阔激荡,竟也自成了一番别样的情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