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感激邓怡美,请她吃了顿饭,没想到付钱时,邓怡美说,“抢什么抢,你还是个学生仔。”
她陪我在校园的操场走,突然问我,“周振东,读初中时,你是不是喜欢我?”
我一愣。
有时候,我真的很欣赏她的坦率和直爽,从不跟你拐弯抹角,看上谁就去追,不掩饰喜怒,和你说话总是昂着头,大声坚持己见。
我想了想,决定顺着她的话说,“是啊,很多男生都喜欢你,包括柳小马,可惜你都看不上我们。”
邓怡美就仰头笑了。
邓怡美说,“你初中要现在这么高就好了,你现在多大?”
我说“我现在18了。”
邓怡美看了看我,笑嘻嘻说“我怎么瞅你有20了呢。”
读高中后,我个头确实窜得很快,自己都没意识到。有次回桐梁,和那些初中同学站一起,好像个个一夜之间都比我矮了。他们惊讶地说,周振东,你吃饲料了吗。
我对邓怡美说,“你说我老呗。”
邓怡美说“还是老点好!”
后来,邓怡美又约了我几次。
我们一起“荡马路”,甚至还一起去坐了旋转木马,我们谈县城的高楼、谈各种小吃,谈电影、谈小雨,谈以前的同学。
她思想活跃,话题万千,语言生动,表情丰富,滔滔不绝。高兴时,在马路上手舞足蹈,放肆大笑。走在路上,她会为突然看到的一棵树,一朵花而兴奋。回到厂里,她会为内心的充盈而感到踏实满足。至于她光彩表层下的伤疤,我们没有勇气去揭开,但她说过,就算不结婚,她一个人也能过一辈子。
是的,邓怡美是个思想独立个性独立的人,尽管她像飞蛾一样奔向爱后,命运多舛,遭尽了白眼,但她现在的生活已经足够丰富,她也不需要仰仗别人的救赎,与其期待别人的救赎,不如自己成为那束光。她也确实做到了。
毕竟,婚姻这个东西,它不是雪中送炭,最多只是锦上添花。
有一次,我送邓怡美回罐头厂,被小雨看见了。
小雨问“东东哥,你俩在谈恋?”
小雨总是这样,一看见我和个女的在一起就问我们是不是在谈恋爱。
我说“你说呢?”
小雨就惊恐地说“小红姐知道了可咋办?”
柳小马知道小雨在罐头厂上班后,很是羡慕,也想进罐头厂,自己不敢去找邓怡美,就过来找我,委托我办这事。
我拒绝了他。
我说“你和邓怡美,比我跟她都熟,为什么不自己去找她。”
柳小马说“周振东,没想到你心胸那么狭窄,不就读书时和你干了一仗吗,你要记我一辈子啊,亏你还是我们桐梁走出来的尖尖,就这点度量?”
就冲柳小马这番话,我去找了邓怡美,我不想让他觉得我是个心胸狭窄的人。
邓怡美露出副桦皮样的表情问,柳小马为什么自己不来找我?
我说“柳小马喜欢你,他怎么好亲自找你”
邓怡美“说,你不也喜欢我吗,为了小雨的事儿,你都能来找我,他为自己的事情为什么不能。”
我就不知道说什么了。
邓怡美哪里知道,柳小马喜欢她那可是真喜欢,从小喜欢到大,而我那是顺水人情的假喜欢。
柳小马最终还是进了罐头厂,足见邓怡美在罐头厂混得有多好。
但柳小马在罐头厂待得似乎并不开心,一到周末就过来找我,一见面就唉声叹气。
我课业繁重,也没有过多的精力去关注他,无非就是他和邓怡美之间的那点事儿,邓怡美是谁,领导身边的大红人,自进了罐头厂,领导经常带着她出差,各大城市转悠,见识了湖光山色,遇到过形形色色的人,那些酸甜苦辣,林林总总、大大小小的事,她都经历过,在邓怡美眼里,柳小马根本不算什么,以前是小破孩,现在充其量是小马仔。
可能也确实意识到自己和邓怡美之间的巨大差距,柳小马后来也死心了,都没敢告诉我,悄悄辞职,心灰意冷离开了罐头厂。
有一次,我问邓怡美“柳小马在罐头厂干得咋样?”
邓怡美眼皮都没眨
“他啊,回家种水果去了。”
我奶奶突然去世了。
爷爷离开后,奶奶一直跟我父母一起生活。
我奶奶很中意我母亲,不喜欢我伯母,奶奶总说我母亲是个勤劳能干还会过日子的好女人,伯母就是个花架子,中看不中用,奶奶不愿意和伯母一起生活。
我们一家搬到街上住后,奶奶坚持一个人留在布兰坊的老屋独自生活,我父亲经常会过去给她送我母亲做好的饭菜,顺便帮忙干点挑水、砍柴、打扫卫生、修修补补之类的家务活儿。
奶奶是个孤僻的老人,小时候我和她互动不算多,恐怕连个褶皱的吻也没有,但她毕竟用苍老的生命,缓慢了我童年的时光。
所以,我还是特意从学校赶回布兰坊参加奶奶的葬礼。
冬冬也回来了。
他为奶奶的丧事忙前忙后,跑上跑下,偶尔眼神对视,我似乎都能从他的目光中读到哀郁和酸楚。他气色很差,精神状态很不好,有时候,我偷偷拉他过来说话,他总是慢半拍,过了一会又问“东东,你刚才说什么来着。”
我只在家睡了一个晚上,第二天早上出完殡,我就得返校,因为第三天,期末考试就正式拉开帷幕。
奶奶出殡那天早上,布兰坊的天空乌白乌白,没有太阳,却亮得晃眼。我们一家、伯父一家,姑姑一家,全都穿着麻布长白大褂,头上裹着白布,伯父捧着奶奶的黑白照片走在最前面。一路上,白纸糊的孔方兄飞了满天。
虽说我大部分时间都呆在县城的学校,家里的事情甚少过问,但这次回到家,明显感觉到了家里的气氛不对。
我发现父亲和伯父原本逐渐缓和的关系又急速恶化,我不知道是不是和奶奶的去世有关。
我曾亲眼目睹父亲和伯父为了什么事发生了激烈的争吵。
我问冬冬,冬冬却说,我也不清楚。
但我从他闪烁其词的表情中读到一丝的不同寻常,我总感觉他们都知道些什么,却全瞒着我不说。
我偷偷问过母亲,母亲也安慰我“崽啊,好好读书,别瞎想。”
不仅是父亲和伯父,父亲和二姐之间好像也有矛盾。
二姐要结婚了,因为嫁妆、彩礼、酒席、房子等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每天火气冲天。
奶奶出殡那天,我一大早就听见二姐和父亲在激烈地争吵,二姐声嘶力竭咆哮的声音让我眼前浮现大姐和父亲争吵时扭曲的面孔。
由于时间短,我和冬冬一直没有单独相处的机会,直到我要上车了,他才急匆匆跑过来送我。
他帮我拎包,塞到车的上方,车都要启动,他才往我口袋里塞钱,凑在我耳边小声地说“东东,等我,我过段时间去县城找你。
他说完,跳下车,憔悴的身影快速消失在车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