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文苑坐了半刻钟，后腰的酸胀愈发明显。
她扶着腰慢慢起身，对着众人道：“我出去走走，一会儿就回来。”
沈和平道：“要不要叫你妈扶着你点？”
郑文苑笑着摆了摆手，指尖轻轻揉了揉发胀的后腰：“不用，我还没到那个地步。宝宝在肚子里乖得很，就是想晒晒太阳透透气。”
众人也不好再劝，都明白孕妇要多走动，以便生产。
郑文苑走了两步，右手忽然被一团温热裹住。
低头看去，只见星宝踮着脚尖，肉乎乎的小手稳稳塞进她掌心，仰着红扑扑的小脸：“小姨，我陪你走！”
郑文苑捏捏她如般的小手，唇角不自觉弯起温柔的弧度：“咱们星宝真贴心。”
星宝抿住要上翘的嘴巴，淡定的回答：“一般一般。”
“……”
这小妮子也太早熟了点。
两人沿着大院慢慢走，走到大门进出口时，看见一个形容枯槁的女人提着一个包，抱着一个孩子走了进来。
走到了跟前，郑文苑大惊失色，这满脸憔悴、身形佝偻，发丝凌乱的女人竟然是钱欣茹。
曾经那个妆容精致、衣着光鲜的千金小姐，此刻眼神空洞，脸颊凹陷，怀中的孩子瘦弱苍白，正有气无力地啼哭，与记忆里的模样判若两人。
钱欣茹一抬头也看到了郑文苑。
曾经那个从山沟沟里走出来的小村姑，如今穿着精致的驼绒呢子大衣，手腕处戴着一对翡翠玉镯，孕肚高高隆起，周身萦绕着被幸福滋养出的温润光泽。
脚下那双黑色的牛皮平底鞋虽不张扬，却一看便知价格高昂，衬得她整个人愈发端庄贵气。
真是讽刺的对照组。
衬托的她活的有多么失败！
两人之间有过龌龊，如今她这个样子，郑文苑也不想假惺惺的上去打招呼。
对她平淡的点了点头，继续朝着她要走的道路慢行。
钱欣茹望着她的背影出神，手上的动作不由加重，引得怀中的孩子哭声更重，她忙回过神，拍了拍女儿的背部，眼神迷茫、脚步虚浮的走向娘家。
郑文苑牵着星宝走了一圈，路过隔壁钱家，钱家的院子里传来钱母骂骂咧咧的声音。
“这个时候你不在婆家求他们帮忙搭救你爸，回来做什么？”
郑文苑听到钱欣茹哀哀的哭泣声：“他们说救不了，我爸犯的事太大。”
“救都没救，就说救不了，我看他们根本没用心。你公婆不上心，你不会多求求女婿呀。”
提起这个钱欣茹哭的更泣不成声了，“呜呜……我还没来得及说，他……他就说我没给他生儿子，要我自请下堂。呜呜……”
她以为夫妻一场，即使两个人平常再吵架、冷战，也是有感情的，没想到他这么冷心冷肺，一点都不顾及夫妻情分。
“什么，他们家怎么敢？当年是他舔着脸上门求娶你，还保证会好好待你，现在出了事就翻脸不认人，这不是忘恩负义是什么！”
钱母在院子里来回踱步，青砖被踩得咯吱作响。
“当初说好两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现在倒好，借着咱们家的人脉往上爬的时候，对我们陪着笑脸；出了事就当缩头乌龟，如今连老婆孩子都不要，真是岂有此理！”
她气得胸口剧烈起伏，转而又对着钱欣茹骂：“你也真没用，这都结婚好几年了，连男人的心都没笼络过来，还被扫地出门，看看你现在这副窝囊样！平时你不是挺硬气的吗？现在被人欺负成这样，你都不敢在他家闹上一闹。”
也怪她以前没教好，满脑子都是趋利避害、爱慕虚荣，没有教过她未雨绸缪、成算在心，否则握住他们家的把柄，女婿一家不得不尽心帮自己家周旋。
“呜……妈，你说我该怎么办？”
想到丈夫冰冷的表情和婆婆鄙视的眼神，她悲从中来。
她和女儿以后的生活该怎么办呀？
“怎么办？我怎么知道怎么办？你爸现在被立案调查，家里已经一团乱了，我哪还有心思顾及你的事……”
郑文苑没有再听下去，拉着星宝回了家。
她坐在齐岚的身边，小声问：“妈，钱家怎么回事？”
齐岚给她剥了一个橘子，细心的把上面的白丝一一扯掉，语气淡然：“钱参谋长被查出贪污受贿、滥用职权、严重失职，已经上了军事法庭，估计要判好多年。”
郑文苑一惊：“这么严重？”
齐岚冷哼，“罪有应得罢了。”
这种彻头彻尾的利益主义者，他出事了有的是人踩上一脚，罪名也就越来越多了，她家当然也出了力。
“钱家三个儿子受到了影响吗？”
齐岚点点头：“那是自然，钱家大儿子和二儿子还好点，他们有些头脑，做事也算谨慎，只有一些小问题，听说钱伟的问题很大，上面已经有人在查了。”
郑文苑好奇的问：“那他们不是不能住这在？”
“对，年后就会搬走。”齐岚叹气道。
走了也好，两家自从闹翻后，她每次碰见钱夫人都是假脸谈笑，也是怪累的。
1984 年最后一天，暮色漫过天际，积雪映着灯笼红光，院里飘出阵阵香味。
聂婉婷端着热腾腾的饺子上桌，金黄的蛋饺、雪白的素馅饺在瓷盘里码得整整齐齐，“来来来，所有的菜已经做好了，大家可以上桌了。”
沈和平邀请郑父上坐，沈向东拿出了一瓶茅台，酒液入杯时泛起细密酒花，“今年咱们家可添了大喜事，必须好好庆祝！”
齐岚望向郑文苑圆成秋的小腹，眼角笑纹里都淌着喜悦。
沈清庭早早的爬上桌，待沈和平一声令下，便给自己夹了一碗蛋饺吃了起来。
而星宝早就在彩色电视机前早早摆好了小马扎。
郑母给她夹了一小碗菜后，她墩墩墩的爬下桌，坐在小马扎上边吃菜边看电视。
窗外突然炸开一朵烟花，银红的光透过结着冰花的玻璃，将满桌菜肴镀上一层暖光。
众人举着搪瓷缸碰在一起，清脆声响混着八宝饭蒸腾的热气，在寒意里酿出一室滚烫的团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