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离带内的风裹着细雪,像无数把小刀刮过防化服面罩。志愿者王芳举着高音喇叭,重复播放着撤离路线,声音早已沙哑:「请沿红色箭头前往集合点,直升机每小时一班......」她的靴底碾碎一块冻硬的面包,旁边是婴儿车的残骸,车轮还在缓缓转动。
「那里有人!」队员小张突然指向废墟。
断壁残垣中,一位老人背着瘫痪的妻子,在瓦砾间蹒跚前行。老人的棉袄补丁摞补丁,腰间挂着枚生锈的军功章,在雪光中微微颤动。他的妻子裹着褪色的红围巾,双手环抱老人脖子,腿上盖着军用毛毯——那是二十年前儿子从战场寄回家的。
「同志......」老人听见脚步声,抬头望向王芳,脸上的皱纹里嵌着霜花,「请问......直升机还来吗?」
王芳的手指悬在喇叭开关上,喉咙像塞着棉花。根据焦土计划,隔离带内的非战斗人员应在七十二小时内撤离,而现在,距离最后一班直升机已经过去三小时。她看见老人妻子的围巾下露出的脚踝,皮肤呈青紫色,那是重度冻伤的征兆。
「您等等!」王芳转身联系指挥中心,却在这时听见引擎声——一架涂装着北陆狼首标志的无人机低空掠过,投下的宣传传单像雪花般飘落。
小张捡起一张传单,上面印着老人背着妻子的照片,配文用猩红大字写着:「夏华的文明,连老人都要遗弃!」传单背面是北陆的「人道救援」广告:「只要放下武器,北境将提供免费医疗与温暖住所。」
「操他妈的!」小张撕碎传单,步枪保险扣「咔嗒」一声打开,「老子当年在北极救过他们的平民,现在他们倒打一耙!」
王芳按住他的枪口,目光落在老人身上。老人正小心翼翼地放下妻子,用冻僵的手替她按摩腿部,军功章蹭到她的脸颊,划出淡淡红痕。妻子轻声说:「老头子,别管我了,你自己走吧。」
「胡说!」老人的声音带着怒意,「当年你用担架把我从战场上拖回来,现在我背你出去天经地义!」
指挥中心的通讯终于接通,林野的声音带着静电杂音:「坐标发给我,我派最近的直升机过去。」
「可是上尉,」王芳看着逐渐变暗的天空,「暴风雪要来了,直升机可能......」
「让你发就发!」林野的声音突然提高,「就算用手挖,也要把他们救出来!」
二十分钟后,直升机的轰鸣声打破寂静。老人看着从天而降的担架,浑浊的眼睛里涌出泪水。士兵们小心翼翼地将他妻子抬上担架,小张注意到老人始终紧握着妻子的手,仿佛一松开就会失去什么。
「谢谢......谢谢解放军......」老人一遍遍地说,军功章在胸前晃动,「我儿子也是军人,他要是知道......」
话未说完,北陆的广播突然响起,声音通过无人机扩音器传遍隔离带:「看看你们的政府,为了所谓的『大局』,连一对老夫妻都要抛弃!夏华的士兵们,你们在为这样的政权卖命吗?」
小张的步枪枪口下垂,面罩后的眼睛闪过挣扎。老人突然抓住他的手臂,力气大得惊人:「别听他们的!我儿子在天狼特战队,他说过,军人的使命是保护人民!」
小张猛地抬头,看见老人军功章上的编号——那正是天狼特战队的初代番号。他想起新兵训练时,老班长曾指着墙上的荣誉名单说:「这些都是英雄,包括二十年前牺牲的林野队长的父亲。」
「小李,把枪捡起来。」林野的声音从对讲机里传来,「北陆炸死过我们的平民,奴役过我们的同胞,现在装什么圣人?」
「可是上尉,」小李的声音带着哽咽,「如果我们和他们一样漠视生命,那我们浴血奋战的意义在哪里?」
废墟中,老人突然剧烈咳嗽,咳出的血沫冻成冰晶。他妻子伸出手,替他擦去嘴角的血迹,两人的手交叠在一起,像两棵历经风雨的老树,根须早已缠在一起。小张想起自己的爷爷奶奶,他们也是这样相互扶持,直到爷爷在感染区去世,奶奶坚持不肯撤离,说「要和老头子在一起」。
「意义在于我们还会为这种事痛苦。」林野的声音罕见地柔和,「北陆不会为一对老人浪费一颗子弹,而我们会为救他们派出直升机。这就是区别。」
直升机升空时,暴风雪终于降临。小张看着老人夫妻在机舱里依偎的身影,想起林野的话。也许战争确实会让文明出现裂缝,但裂缝中透进的光,正是人性未灭的证明。
回到指挥中心,林野收到老人儿子的遗物清单,其中有封信写着:「爸,如果我牺牲了,请把我的军功章交给林队长,他父亲是我的救命恩人。」与此同时,北陆的无人机再次来袭,投下的不是传单,而是装满霜裔病毒的玻璃罐,每个罐子上都贴着老人夫妻的照片,配文:「这就是夏华的『人性』,脆弱如玻璃。」
极夜中,林野握紧老人的军功章,金属边缘刺破掌心。他知道,北陆的攻击不仅是病毒,更是对文明信念的侵蚀。但只要还有人愿意为救一对老人冒险,只要还有士兵会为生命的逝去痛苦,那么这场关于人性的战争,夏华就还没有输。
而在隔离带深处,被暴风雪覆盖的废墟中,老人夫妻的血迹正在凝结,霜花在血迹上织出细小的狼首图案,却始终无法完全覆盖那抹鲜红——就像人性的光芒,永远不会被黑暗彻底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