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观过程中，赵工详细询问了Eth的产学研结合模式，对瑞士将学术研究迅速转化为工业成果的能力赞叹不已。\"这正是我们缺少的，\"他对林雅说，\"回去要好好写份报告，把你的见闻和建议都列出来。\"
考察团离开前，赵工私下对林雅说：\"小林啊，部里很看重你。现在改革开放，急需你这样的年轻人才。\"他意味深长地补充，\"王德海那种保守派，成不了气候了。\"
这句话让林雅如释重负。她终于确信，时代的潮流正在改变，而她恰好处在这个变革的浪尖上。
圣诞节前夕，校园渐渐安静下来。多数瑞士学生回家过节，国际学者们也纷纷外出旅行。林雅选择留在实验室，抓紧时间准备里昂会议的论文。
平安夜那天，哈桑敲开了她的实验室门。
\"埃及人不过圣诞节，\"他笑着说，\"但我知道中国人重视团圆。愿意和我这个异乡人共进晚餐吗？\"
他们去了老城区一家小餐馆。木制桌椅，烛光摇曳，窗外飘着雪花。哈桑点了一瓶红酒，说是尼罗河三角洲的特产。
\"敬知识。\"哈桑举杯。
\"敬友谊。\"林雅微笑回应。
酒过三巡，哈桑突然严肃起来：\"林，毕业后有什么打算？Eth提供博士奖学金，考虑过吗？\"
林雅转动着酒杯，红酒在烛光下如宝石般闪烁：\"我的位置在中国，哈桑。那里有等我的家人，有需要我的工厂，还有...\"她轻触胸前的纺锤吊坠，\"一个承诺。\"
哈桑了然地点头：\"我敬佩你的选择。只是...\"他犹豫了一下，\"科学无国界，林。你的才华应该被全世界看到。\"
\"我会用另一种方式让世界看到中国。\"林雅坚定地说，\"不是通过留在西方，而是通过帮助祖国进步。\"
新年的钟声敲响时，林雅站在苏黎世湖畔，看着夜空中绽放的烟花。1983年就这样来了，这是她在国外的第二个年头。远处的雪山在月光下泛着银蓝色的光芒，美得不似人间。
她想起志远最近来信中的话：\"厂里梧桐树又长高了，你回来时怕是认不出来了。我每天经过技术科那扇窗，都会想起你埋头画图的样子...\"
林雅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明信片——苏黎世的夜景。她在背面写道：
\"亲爱的志远：
新年快乐！今天在实验室有了新突破，也许能解决老式纺纱机断纱率高的问题。这里的雪很美，但我想念家乡的梅雨。等着我，归期不远矣。
小雅\"
明信片投入邮筒的瞬间，一片雪花落在她的睫毛上。林雅抬头望向东方，那里，在阿尔卑斯山脉的另一侧，在欧亚大陆的尽头，是她魂牵梦萦的故乡。而此刻胸中燃烧的求知之火，终将照亮那条回家的路。
三月的里昂，阴雨连绵。林雅站在国际纺织联合会青年科学家论坛的讲台上，投影仪的光束在她身后交织成一张张图表。台下坐着来自二十多个国家的专家，其中不少人正低头记录她关于\"低成本气流纺纱机改造方案\"的演讲要点。
\"通过这种改进，发展中国家现有设备的生产效率可提升40%以上，而改造成本仅为新设备的15%。\"林雅切换到最后一张幻灯片，上面是用中文和法文书写的\"谢谢\"。掌声如潮水般涌来，她看到前排的穆勒教授正向身旁的同行点头微笑。
走下讲台后，一位法国记者拦住她：\"林女士，您的方案令人印象深刻。作为少数与会的中国科学家，您如何看待中国纺织业的未来？\"
林雅刚要回答，会场工作人员匆匆走来：\"林小姐，有您的紧急电话，从苏黎世转来的。\"
电话那头是霍夫曼女士急促的声音：\"林，刚收到中国使馆紧急通知，要求你立即中断行程返回瑞士。有重要事情。\"
林雅的心猛地一沉。使馆不会无缘无故召她回去。难道是家里出了什么事？
回苏黎世的火车上，窗外的法国乡村风景飞速后退，林雅却无心欣赏。她不断摩挲着胸前的纺锤吊坠，仿佛那是连接她与家乡的唯一纽带。
Eth校园依旧宁静美丽，但林雅几乎是跑着冲向纺织科技系。张敏已经在穆勒教授办公室等她，脸色凝重。
\"小林，国内来了紧急通知。\"张敏递给她一份电报，\"你父亲突发脑溢血住院，情况不太好。部里特批你提前结束学业回国。\"
电报上的字迹在眼前模糊起来：\"父病危，速归\"。林雅双腿发软，扶住桌子才没倒下。父亲才五十出头，一向身体硬朗，怎么会...
\"已经给你订了明天的机票。\"张敏轻轻按住她颤抖的肩膀，\"穆勒教授这边的手续，使馆会协助处理。\"
穆勒教授摘下眼镜，用不太熟练的英语说：\"林，你的研究成果我们会整理好寄给你。家庭更重要。\"
当晚，林雅机械地收拾着行李。两年多的留学生活积累了不少物品——专业书籍、研究笔记、各国同学送的纪念品。但此刻她只挑最必要的带走：论文资料、实验数据、家人的照片和志远的信。
\"林...\"普丽娅站在门口，眼圈发红，\"我刚听说。这是我和哈桑给你准备的。\"她递过一个牛皮纸包，\"路上看。\"
凌晨三点，林雅就醒了。窗外Eth主楼的轮廓在夜色中依然清晰，这座见证她学术成长的殿堂，如今要提前告别了。她轻手轻脚地走到书桌前，给志远写了张简短的便条，托普丽娅转寄：
\"志远：
父亲病重，我即日回国。航班信息如下，如可能请来接机。这两年所学，必不负你所望。
小雅\"
苏黎世机场晨曦微露。张敏和几位中国同学来送行，普丽娅更是哭成了泪人。
\"保持联系。\"张敏塞给她一个信封，\"里面有使馆紧急联络方式，还有...一些美元，以备不时之需。\"
飞机轰鸣着冲上云霄，阿尔卑斯山脉的雪峰在晨光中闪耀。林雅靠在舷窗边，泪水无声滑落。她想起离家前那个清晨，父亲默默往她行李里塞了一包家乡的茶叶。\"想家了就泡一杯\"，他当时这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