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日子,我偶然从一位老卒口中得知,世间有一种密文,需用马尿泡过的矾水书写,遇酸便可显现。
此刻,我紧紧攥着那方染血的帛书,脚步匆匆地冲进侯府密室。
指尖还残留着王统领掌心渗出的血迹,那温热而黏稠的触感,让我的心不禁慌乱起来。
摇曳的烛火在青砖墙上投下晃动不定的影子,跳跃的火光如同鬼魅在翩翩起舞,还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姜太医早已等候在案前,他的身影在光影中忽明忽暗。
姜太医面前的青瓷药罐里,酸浆正泛着淡青色的泡,滋滋地冒着热气。
那带着淡淡酸味的热气钻进我的鼻腔,仿佛在诉说着即将被揭开的秘密。
“姑娘。”他抬眼的瞬间,眉峰微微挑起。
我这才留意到他鬓角沾着星点雨痕,想来是冒着大雨匆忙赶来的。
那冰冷的雨滴,似乎也溅到了我的心里。
我忆起老卒的话,小心翼翼地将边军腰牌轻轻浸入酸浆之中。
指尖触碰到酸浆,那凉凉的、滑腻的感觉让我不禁打了个哆嗦。
腰牌刚触碰到液面,青灰色的铜面上便腾起细密的小泡,发出轻微的滋滋声。
很快,其背面渐渐浮现出几枚篆字。
“顾氏宗祠”四个字宛如被刀刻进了血肉里,在酸浆中泛着诡异的暗红,仿佛隐藏着无尽的罪恶。
我的心猛地一紧,前世顾沉舟被污蔑谋逆的画面瞬间在脑海中闪现。
难道这一切早在那时就已埋下了祸根?
我不禁屏住呼吸,指尖微微颤抖,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这是……”我指尖颤抖,喉间一阵发紧。
前世,顾沉舟被污蔑谋逆,抄家的圣旨里曾提及“宗祠密档”。
如今看来,早在联姻之前,顾氏便利用边军做起了见不得光的勾当。
前些日子,我曾与张员外有过一面之缘,当时便察觉他似乎知晓一些顾氏的秘密。
此时,雨丝顺着窗棂悄然渗进来,滴落在酸浆里,激起小小的水花,发出清脆的滴答声。
我望着“顾氏宗祠”四个字在酸浆的腐蚀下,边缘逐渐变得模糊。
突然,外头传来一阵急促的叩门声。
“苏姑娘!”张员外的声音混着雨声,如惊雷般撞进屋内。
我刚拉开门栓,他便踉跄着挤了进来。
他肩头的粗布短打早已被雨水湿透,湿漉漉的布料贴在身上,散发出一股潮湿的气味。
他怀里还紧紧抱着一个铁笼。
“田庄地窖第三层!”他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将铁笼塞进我袖中,急切地说道,“这里面是苏副将的证词,顾氏历年调兵名册都在里头!可王统领的人把出口全封了,我是从狗洞爬出来的……”
铁笼里的羊皮纸还带着体温,我展开看了几行,后颈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那粗糙的羊皮纸摩挲着指尖,上头清清楚楚地记载着,顾清霄用军粮换取盐引,动用边军保护私矿,甚至当年苏府粮仓失火,也是他们为了防止我发现地窖密道而故意纵的火。
“春桃!”我攥着铁笼,猛地冲出门去,大声喊道,“备马车去田庄!”
雨越下越大,如倾盆一般,豆大的雨滴砸在地上,溅起高高的水花,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马车刚拐出侯府角门,就被二十几个黑衣卫拦住了去路。
我的心猛地一沉,一种被围困的绝望感涌上心头。
为首的是顾清霄的贴身暗卫陈九,他用刀尖挑开油布车帘,雨水顺着刀刃滴落在我的鞋面上,那冰冷的触感让我打了个寒颤。
他冷冷地说道:“苏姑娘,我家殿下有请。”
我盯着他腰间的玄铁令牌,心跳突然加快,疼得仿佛要从胸腔里蹦出来——这可是顾清霄调遣黑衣卫的虎符。
前世,我就是在这样的雨中被押往宗人府,他们污蔑我私通边军,可那时我连腰牌长什么样都未曾见过。
“抓住这偷军械的贼人!”
一声清喝如利刃般刺破雨幕。
顾清瑶骑着黑马从斜刺里冲了过来,她身着玄色劲装,外罩着一件染血的披风,英姿飒爽。
马蹄溅起的泥水打在我的脸上,带着一股泥土的腥味。
她的剑尖挑飞我肩头的油布,雨水顺着剑尖溅在陈九脸上。
“顾二殿下的军械库丢了五十副甲胄,”她甩了甩发间的雨珠,目光坚定地说道,“我追了三天,可算在这儿堵着了。”
前些日子,我曾与顾清瑶有过一次秘密交谈,那时便发现她对顾氏的所作所为也心怀不满
正沉浸在被顾清瑶带着逃离的紧张情绪中,耳边除了风雨声和马蹄声再无其他。
突然,一声尖细的女声如针一般刺破雨幕,我下意识地抬头,正好撞进一顶朱漆八抬大轿。
她突然探身拽住我的手腕,我还没来得及反应,人已经被她捞上了马背。
她的剑穗扫过我的脸颊,带着一股淡淡的铁锈味,那是新鲜的血的味道,让我不禁皱了皱鼻子。
“抓紧了。”她在我耳边低声喝道,随后猛地一甩缰绳,黑马前蹄腾空,撞开两个黑衣卫,溅起的泥水糊了陈九半张脸。
我伏在她背上,耳边传来刀剑相撞的脆响,还有陈九愤怒的怒吼:“追!别让她们跑了!”
雨幕如同一张巨大的灰色幕布,将整个世界笼罩其中。
马蹄下飞溅起的泥水像是恶魔伸出的触手,而那玄色锦旗在雨帘中若隐若现,旗面上的“禁”字被雨水晕开,像一团化不开的墨,带着一种压抑的气息朝我们扑来。
青石板被马蹄敲得咚咚作响,我转头望去,侯府的朱红大门正被雨水冲刷得渐渐褪色,仿佛在诉说着往昔的繁华已不复存在。
忽然,前方街角传来铁蹄踏水的闷响,我眯眼望去,玄色锦旗在雨帘中若隐若现,旗面上的“禁”字被雨水晕开,像一团化不开的墨——是王统领的禁军。
玄色锦旗在雨帘里翻卷,王统领的禁军从左右两条巷口同时杀出,马蹄溅起的水花足有半人高,气势汹汹。
我紧紧攥着顾清瑶的披风,能感觉到她背部的肌肉绷得如铁线一般——这姑娘分明早料到会有这一出,否则不会在陈九的刀光里还能腾出一只手扣住我的腕骨。
“接着!”我将边军腰牌塞进她手里,指尖触碰到她手背上新结的血痂。
前世她替顾沉舟挡刺客时,也是这样的伤口。
顾清瑶低头的瞬间,雨珠顺着她发尾砸在我手背上,那冰冷的触感让我打了个激灵。
我贴着她耳朵大声喊道:“城南旧货铺,凤凰玉佩换‘火凤’暗号。”我的声音被雨声撕得支离破碎。
她反手攥紧我的手腕,指节硌得我生疼,却在摸到我袖中那半块碎玉时突然顿住——那是姜太医从顾夫人痰盂里捡出来的九鸾纹玉。
“驾!”顾清瑶突然甩了个响鞭,黑马前蹄高高跃起,我被颠得几乎撞进她怀里。
她翻身上马的刹那,腰间的翡翠护甲在雨幕里晃动,水头透亮得如同顾夫人房里那盏琉璃灯,那温润的光泽在昏暗的雨幕中格外显眼。
我喉间一阵发苦——顾夫人养了三年的病,腕上那对翡翠护甲从未离过身,连顾沉舟都未曾见她摘下过。
在被顾清瑶带着疾驰的路上,我心中满是对局势的担忧和对未来的迷茫。
突然,“世子妃速来!老夫人咳血昏迷!”尖细的女声如针一般刺破雨幕,我抬头,正好撞进一顶朱漆八抬大轿。
轿前侍女举着染血的手书,血顺着宣纸边缘缓缓往下淌,在青石板上洇出一朵狰狞的红梅,那血腥的气味让我有些作呕。
王统领的玄甲在雨中泛着冷光,他单膝跪地,刚要开口说话,轿帘突然被金钩挑起半寸,顾夫人的声音裹着药香飘了出来,比檐角的冰锥还要冷:“带走那个假的。”
“假的?”陈九的刀率先抵住我的后颈,那冰冷的刀刃贴着皮肤,让我全身的血液都仿佛凝固了。
我被推搡着踉跄两步,雨水灌进绣花鞋里,冷得脚趾蜷缩在一起。
顾清瑶的马蹄声渐渐远去,我默默地数着她留下的泥点,直到那抹玄色彻底融进雨雾之中——她腰间的翡翠护甲还在我眼前晃动,宛如顾夫人床前那盏长明灯。
我被押着往顾府走去,一路上,雨水无情地打在身上,打在脸上生疼,我心中不断思索着接下来的应对之策。
终于,顾府正堂里弥漫的檀香呛得人睁不开眼,那浓郁的香气钻进鼻腔,让我忍不住咳嗽起来。
我被推进门时,顾沉舟正俯身拓字,宣纸上的墨迹还未干,正是姜太医给我的半片绢帕上的血痕。
他抬眼的瞬间,眼尾的红痣被烛火映得发亮,他声音轻柔得像一片羽毛,说道:“阿月,顾夫人的咳血方子,用的是三年前的野山参。”
他掌心的温度烫得惊人,这温度让我想起曾经我们相处的点点滴滴,那些被隐藏在阴谋之下的短暂温馨时刻。
我突然想起前世顾夫人咽气时,棺椁里撒了整整半斗野山参——原来她根本没病,那些药罐里熬煮的,是我们的命啊。
“咚——”
窗外传来张员外的号角声,粗粝的号声撞在雕花木窗上,震得烛火不停地摇晃,那尖锐的号声刺痛了我的耳膜。
顾夫人不知何时站在了我身后,她的手像枯枝一样扣住我的手腕,指甲深深地掐进我的肉里,钻心的疼痛让我倒吸一口凉气。
她说道:“当年边军亏空案的账本,就藏在你前世救过的那个副将……”
“着了!着了!”
火舌舔着门框的声响打断了她的话,那噼里啪啦的燃烧声让我的心也跟着揪了起来。
苏婉儿的丫鬟前些日子被我暗中收买,此时她举着火把冲了进来,鬓角的珠花歪在耳后,惊慌失措地喊道:“夫人!侯府西跨院走水了!苏姑娘说……说那是您藏账本的地方!”她举着火把的手不停地颤抖,火光映得她脸上忽明忽暗,我却在她眼底看见了前世的影子——那年苏府粮仓失火,救火的丫鬟眼里也是这种癫狂的光。
顾夫人的手猛地松开。
我后退两步,撞在供桌上,青瓷瓶里的白梅“咔”地断成两截,那清脆的断裂声在寂静的堂中格外刺耳。
顾沉舟已经抄起案上的拓本,他看我的眼神像一把淬了毒的剑,声音颤抖地说道:“阿月,你早知道顾氏宗祠的密档?”
“我知道的不止这个。”我摸出袖中张员外给的铁笼,羊皮纸被雨水泡得发皱,我盯着顾夫人惨白的脸,一字一顿地说道,“顾清霄用军粮换盐引,用边军护私矿,苏府粮仓失火……都是你们怕我发现地窖密道。”
“住口!”顾夫人突然抄起供桌上的铜炉砸了过来,我急忙偏头躲过,铜炉撞在墙上,迸出点点火星,那炙热的火星溅在脸上,烫得我一缩。
苏婉儿的丫鬟尖叫着往顾夫人身后躲,火把却“啪”地掉在地上,火舌顺着地毯迅速爬到顾沉舟脚边。
他弯腰去捡拓本,我瞥见宣纸上的血痕——那半片绢帕上的字,分明是“凤翎现,宗祠毁”。
“阿月,跟我走。”顾沉舟突然攥住我的手腕,他掌心的温度烫得惊人,说道,“顾夫人根本没病,她这三年都在……”
“都在等凤翎现。”我替他说完,“边军腰牌上的‘顾氏宗祠’,顾夫人绢帕上的‘凤翎现’,还有顾清瑶腰间的翡翠护甲——”我盯着顾夫人发颤的指尖,大胆地说道,“她不是你的养女,是你的亲孙女吧?”
顾夫人的瞳孔剧烈收缩。
窗外传来禁军撞门的声响,张员外的号角声越来越近,混着顾清瑶的马嘶,如同一把刀劈开了雨幕。
我望着顾沉舟,他眼里的震惊还未褪去,却已经掏出了腰间的玄铁令牌——那是皇族世子调兵的虎符。
“阿月,”他将令牌塞进我手里,指腹轻轻蹭过我掌心的茧,说道,“去宗人府,找大皇兄。前世你替我挡的那一刀,我还没还。”
火舌已经舔到了房梁,灰烬像黑蝴蝶似的纷纷飘落,那灼热的灰烬落在身上,烫得我一阵刺痛。
我紧紧攥住令牌,忽然听见顾夫人发出一阵诡异的笑声,她的笑声混着木料劈啪声,说道:“苏明月,你以为知道这些就能赢?”她从袖中摸出半块玉,和我袖中那半块严丝合缝——正是姜太医捡的九鸾纹碎玉,“凤翎现,宗祠毁,可你不知道……”她的笑突然凝固在脸上,“宗祠毁之前,先得毁了掌珠。”
“掌珠?”我脱口而出。
顾沉舟猛地将我拽进怀里,房梁“轰”地砸了下来,火星溅在他后颈,他却像没知觉似的,声音闷在我发顶,说道:“阿月,掌珠是你,是苏府嫡女,是顾氏要毁的……命门。”
窗外传来顾清瑶的喊杀声,还有王统领的暴喝:“保护世子妃!”雨水顺着破窗灌进来,浇灭了脚边的火,那清凉的雨水打在身上,让我清醒了不少。
我望着顾夫人手里的半块玉,突然想起前世死时,心口也压着一块九鸾纹玉——原来从联姻那天起,我们就都是局里的棋子,可这一世……
我摸出顾清瑶给我的匕首,刀刃映着顾夫人惊恐的脸,我微微一笑,说道:“顾夫人,这局,该换我执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