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过后,门檐滴落着雨珠,等级森严的宅院内,少年步伐稳健踏过青砖,两旁围墙已经褪成烟灰色,在视野余光中消失,眸中只剩下那扇朱漆大门。
张起灵不免加快速度,轻轻晃动铜环,发出清晰的敲动声,门内传来轻微的动静,是杭绸衬里滑过皮肤溢出的沙沙声,紧接着就是轮椅的咕隆声,不过很快,这些细微的声响被一连串的咳嗽取代。
他无法遏制那股紧张感,猛然推开,快步朝正厅跑去,穿过垂花门,游廊冰裂的花纹将阳光筛成金箔,细碎的印入少年略显稚气的脸庞。
花梨木槅门缓缓向两旁移开,胡桃木书案里侧斜坐着一位青年,他单手支撑着瘦弱的身体,长发半掩面容,低垂着头,白色里衣还未系好,露出精瘦的上身,因咳嗽而带来的气短,叫他胸口起伏明显,那张苍白的脸似乎更加脆弱。
而身边就是那黑檀木轮椅,他抓着扶手,过分用力导致指节都在泛白,指肚因充血而变为粉色。
族长想要起身,坐上轮椅。张起灵的目光停留在那裸露的皮肤上,随后毫不犹豫踏进去,速度比刚刚更快,就要靠近时,一个乌漆墨黑的人影闪过,完成了他想要做的事。
张怀生抱起族长放在轮椅上,蹲下身子帮他系好腰带,又抓住书案旁挂着的狐裘大衣披在族长身上,将身体遮的严严实实,整套动作下来,熟练的令人发指。
“未有指令,你就擅自开门,小族长,下不为例。”张怀生站直了身,这才看向这位新任张起灵,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次他将手放在族长后腰上,一副很亲密的样子。
张起灵盯着那只手,并未言语,室内的空气一下子凝滞起来,而处在事件中心的人正呆愣愣地走神,双眸望着被窝,渴望至极。
【咳咳,老板,上班了。】张瑞山温声提醒,手中拿着的小说合上又展开,提醒一遍不成,就站起身同手同脚地走到数据面板前,得到A631准许,就按下按钮,真“手动”“强制”“开机”老板。
显然,这不是一次两次了。
老板眸中微动,目移到对面乖巧的少年身上,幽怨而深沉。
张起灵:“……”
咔嚓一声,张怀生乱碰的那只手就被族长捏断,仅仅瞬间,族长浑身的气场都变了,那是久居上位的压迫感,他微偏过头,看向身边的怀生,“出去。”
怀生不语,只是默默将指骨复原,低低的嗯了一声,很不情愿的走向门口,经过张起灵时,眼神冰冷,可一察觉到族长的目光,背影就显得委屈巴巴的。
张起灵低着头,嘴角翘起很小的弧度,只听戒尺啪的拍在书案上,他立即抬头,青年姿态慵懒,一只手拄着头,露出白玉般的手臂,而另一只手拨动着炭盆,带来灼灼热度。
可整个房间却四通发达,门窗大开,吹来院中的花香,这热度是留给畏寒的族长,而他肺不好,需要敞开的环境静养,就搬离老宅,找个偏院住下,处理本外家事务。
新任族长太年幼,承担不了复杂的事情,前任族长张瑞山,也就是现在的祭司,为族长授课,代行族长之责。
“我昨日说到哪了?”青年嗓音微哑,未梳的长发有几处乱糟糟的,像刚睡醒还带着起床气的小猫。
“茶马宗,西部档案。”张起灵看着那不乖顺的头发,乌黑的眼睛里似乎染上几分笑意,在族长望过来时,他又收回视线,拿起书案上的笔,在地图上圈中了一块儿位置。
“西部档案多数是董姓,他们资历要更丰富,但是丝毫没有受到本家影响,有两种因素,一是西部运作出现更大的问题;二是有外来势力影响茶马宗判断。”少年神情认真,目光移到族长额心的那小红痣上,又迅速移开,直接点出结果。
“我认为是后者,汪家人。”
族长盯着手中的书卷,对于他的回答不置可否,只是问道:“你会怎么做?”
张起灵放下笔,沉默良久,像是回答不了这个问题,视线定格在青年的嘴唇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老板趁着间隙放空了一会儿,这具身体每况愈下,腐败的速度要比他想象的更加迅速,两眼一挣就是给张起灵上课,而后还要处理张家各项事务,权力分责,新的秩序产生之前总是很废人,想念用精神体的时光,虽然五感不行,但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疲惫。
发愣时间太久,都没注意到张起灵绕过书案来到他面前,半蹲着身子,目光灼灼盯着自己。
“族长。”
老板迅速整理状态,继续顺着张瑞山的行为举止,眉梢微皱,神情不悦,“不要叫我族长。”
少年看着他的变化,轻轻动了动手指,他没有回应这句话,巧妙转移话题。“西部档案不需要我做什么,族长你已经采取了行动。”
在族长还未来得及反应,就继续道:“有外部势力茶马宗定会察觉,在最开始就采取一系列举措,效果并不明显,而你……在布下这场局之前,就想到了。本家外系在一夜之间少了十几匹马,十几个人,其中包含了能力最出众的张海琪。”
墨脱——
黑鬃马上挂着铜铃,穿透迷蒙晨雾,深棕色帷帽下是一双深黑的眼,小女孩而坐在马上,神情寡淡的望向山上喇嘛庙,“师父,如族长所料,茶马宗出现了叛徒,贸然出手,会不会太张扬?”
“海杏啊,我们处在什么状态。”张海琪咬了一口苹果,小小的一只,特别没有形象的蹲在山脚下,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根本不像过来杀人的。
“明。”张海杏答道。
“嗯,明白了吗,暗中势力猜测我们下一步举动,定是抹除了所有蛛丝马迹,我们根本查不到任何有用的消息。”
“……我明白了师父,就是要打得措手不及,才能争取到有价值的消息,要把主动权放在自己手中。”张海杏满脸认真地望着师父,眼中止不住的钦慕。
张海琪笑了笑,“你比你那傻哥哥要透彻的多。”
1906年冬,张海琪带领张家精英,潜入西部档案,夜晚暗袭,活捉茶马宗的人,一一筛选可信之人,有意思的是,她带来的那个小姑娘张海杏直接撕开外部势力的人皮面具,为捕捉汪家人提供了重要举措。
族长眉梢一挑,将手中书卷丢在张起灵面前,“那你说说,接下来该如何。”
少年拿起书卷,看着上面记录在册的名单,向来冷静的孩子顿时攥紧了手,抬头看向族长,双眸泛红,莫大的愤怒侵蚀了理智,而面对身体羸弱的族长,那股愤怒又转变了心疼。
“他们……为什么…?”
族长用命护下的家族,背叛者居然是他的族人。
谁能想到呢。
青年低笑一声,“与其质问他人缘由,不如追究根源。张起灵,你认为张家还能撑多久。”
少年神情一愣,他第一次听见族长叫他这个名字,心里忽然涌起说不清的感觉,族长也是张起灵,现在自己也是……
族长的本名……叫什么?
思绪杂乱之时,也没忘记族长的问题,他看向窗外,轻声道:“很久很久。”
“假象而已,神化起灵确实能够凝聚人心,可只是一时的。”
那该怎么办?
族长没说话,只是温和笑笑,眸中似有一种释然的情绪,转瞬即逝。“好了,这个问题,你以后会明白,现在你要思考的是,我们的敌对势力,汪家人首领,如果你是他,你会怎么做,如何反击。”
“按照他们之前的行事风格,不会明着来,只会往本家塞人,而这个人……”少年看着族长,视线下意识地移到青年脖颈处,似乎要没入胸膛。
人皮面具……不对,已经用过这招了,那就是……找个一模一样的人取代留在外面,执行任务的族人。
这个人,会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