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映诺是管不住乐风的，尤其是特意逃避的乐风。
仅仅五天里，无数次试验，无数次重构整体记忆点，不断磨合方案，最终得到了一份满意的答卷。
这段时间的不眠不休，小男鬼就在身边，暗中监视乐风或者和他一起制定可行的方案。
期间，十三一直想和乐风……族长单独聊聊，关于自家族长变成一个小孩儿和他们这群地位等级低的孩子一起拿母铃，其实是非常震惊的。
就好比，张家人出世，在普通人面前展现能力，诉说家族万年历史，普通人的震撼感一样。
奇妙地家族中又出现了科学难以解释的现象，吃惊归吃惊，接受程度却很高，更何况他对家族的了解程度还不够深，以为这又是族长的特殊能力。
但，十三一进门，就感受到了危险，男鬼张悄无声息站在族长身后，目光沉沉地看着他。（当然，是他自己幻想的成分更高。）
到嘴的话说不出口，就只能怀着满肚子疑问回去，张海也注意到他的异样，就施施然飘了过来，脸上挂起熟悉又温和的笑，暗自打听他当晚看到了什么。
十三特别想找人倾诉这惊天秘密，可一要开口时，脑中就浮现那晚，族长周身都是血，眸中除了杀意与疲惫，什么都不剩。
他知道，族长在警告自己。
“族……乐风特别厉害，不要命的打，最后一刀捅入张景平心脏。”
张海也挑眉：“没了？”
“没了。”
恰巧这时，乐风被管的烦了，出来喂喂马，小小一只捧着干草放在马槽里，伸手顺着大黑的毛。
十三怔怔望着他，嘴角扬起浅浅的弧度，族长就在身边，一直默默保护他们。
被保护、被关爱的滋味儿，竟让他生不出恐惧的情绪。
一切准备好后，他们进行了最终的盗墓活动。
浓雾在青铜铃阵中凝成水汽，张映诺的指尖触碰雾气时，数十道铃舌同时颤动，刺耳的铃声钻入耳中，眼前的画面不断闪现，重叠。
随风而舞的经幡飘动，老喇嘛诵经，模糊不清的藏族女人跪在雪山之下，乞求神的庇护。“小官，不要变成一颗石头。”
大宅院里，四方围墙高高筑起，隔着一墙，一门，路边小摊上摆着糖，吆喝着，叫卖不断。
彩色糖纸在光下亮晶晶的漂亮极了，大门敞开的瞬间就落入了男孩儿的眼中。
高而瘦的青年站在小摊前，选了个色彩最丰富的一包糖果，丢给了张映诺“糖，张家还供得起，莫要用这种可怜的眼神看着我。”
大雪倾泄，应是满目的白，可又一次被血覆盖，怎么都止不住。
只能眼睁睁望着族长失去最后的心跳。
族长——
“记住，恐惧是记忆的锚点。”乐风的声音穿透层层铃音，“你要修改的不是场景，而是情绪折射的角度。”
张映诺的瞳孔映出正在重组的幻境。
四方天空，阴阴沉沉，青灰色飞鸟快速在空中掠过，耳边传来孩子嬉闹声，身上青衫冰冷潮湿。
他站在天井中，微微仰头望着天空，周遭一切似乎都与他无关，淡漠无波的双眸中叫人看不出他只是一个三四岁的孩子。
一道沉寂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和往日的都不同，这次没有半点敌意或者是大人们的轻慢低视。
半刻钟后，张映诺移动视线，最终定格在灰色瓦砾翘脚旁坐着的孩子，似乎察觉到目光，晃来晃去的脚丫顿住，乌黑短发下露出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简单干练的练功服穿在他身上像个宽大的裙子。
房檐上的小孩腮帮子鼓鼓的，似乎嚼着从长老身上偷来的食物，垂眼凝视着站在雨幕中的他。
张映诺手指微动，抓住衣角摩挲两下。
“张映诺，接着。”
他伸手握住孩子丢下来的糖果，冰冷的手心中传来他的余温，暖洋洋的，不由自主的握紧，想把这道残留的温暖紧紧抓住。
墓道静悄悄的，乐风睁开眼，低头看着被张映诺紧紧握住的手臂，随后不着痕迹的抽出来，不曾想他动一下，张映诺也跟着醒了过来。
两人无声对视，而后所有孩子都睁开眼，一时间陷入诡异的安静。
能把恐惧的记忆转变为温暖的救赎，这叫他们心里忽然升起一股更强烈的信念，说不清那是什么，但这股力量灌入心中，似乎更加强大了些。
“张海也的记忆坐标有三秒偏差，下次注意。”
乐风如同精密的测量仪器，丝毫不含糊的指出要点，后来的每一次里，乐风都会准确出现在将要控制不住幻境的人面前，轻飘飘几句话就挽回不可预测的结果。
反复数次后，蝎蛊也意识到他们这群人不好对付，开始释放更加浓郁的信息干扰，由个人转为整体，全程都是靠着乐风支撑。
墓道里的煤油灯忽明忽暗，张映诺第五次抓住乐风的手腕时，摸到了正在渗血的绷带。这个总是游离在人群之外的男孩正在融化——不是物理意义上的融化，而是他正在被某种念头疯狂蚕食。
“你该休息了。”张映诺用拇指按住对方腕间跳动的血管。
乐风抽回手，他坐到石壁边缘处，腰间挂着骨刀，背着沉重的黑金古刀，面色惨白靠在上面，随后掀起斗篷，露出腰腹上的伤口，从张映诺手中拿过绷带纱布，自顾自的换药。
半分表情都没有。
说实话，一开始小张们并没有察觉到异常，直到现在，在墓室内才感受到乐风的不对劲。
似乎杀了张景平后，乐风对于拿回母铃的执念更深，不断压缩时间，从头到尾都没有休息过。
要是在以前，他就算不在乎自己的身体，也会考虑他们这群孩子的感受，不会存在现在的情况。
张海客越想越觉得可疑，张景平到底对乐风说了什么，让他这样不辞辛苦，全程背着黑金古刀，用尽全力也要耗光蝎蛊的力量，拿回母铃。
就好像族长，主动承担起责任，主动困于枷锁中。
他最终忍不住站起身，直接来到乐风面前，严肃开口：“乐风，你想成为下任起灵？”
突如其来的、莫名其妙的问题，让乐风有一瞬间的思维停滞，他回道：“不是我。”
下任起灵人是族长内定——张映诺。
这么想着，他看了眼张映诺。
张海客正品着乐风的回答，仔细琢磨“不是我。”的意思，就看到乐风侧过头，顺着他的视线，瞧见了一旁抱臂的小鬼头零七。
……更懵了。
就在他绞尽脑汁的想问题时，乐风忽然起身走到墓室门前，伸手按在上面，感知里侧声音震动。
没有任何动静。
乐风收回手，低声道：
“可以行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