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而庞大的藏室中央，幼童盘腿而坐，乌黑长发散在深灰的石盘上，额心处白色佚痕显现。
以他为中心，肉眼看不到的地面覆上碧绿的精神网，瞬时展开，覆盖住整个张家。
混乱的声响接连不断，脑中闪回的景象如薄纸一样，页页累入，形成厚重的相册。
精神意识徘徊在本家内，最后定格在老宅前的小路，他看到大雪层层掩住猩红的血，族人步伐凌乱，通通围在族长身边。
—“族长！”
—“又是这个假圣婴……”
—“先拉开他们，你去外系，快去找医师！”
—“呼吸停止，脉搏……摸不到，族长还能醒过来吗？”
不过这个问题，没人能回答。
一群人浩浩荡荡，小心翼翼地背起青年，谁都没有去管躺在雪地上冻得嘴唇发紫的小男孩儿。
毕竟他只是个假圣婴，没杀他算仁慈的了。
看到这，老板皱起眉头，心中忽然涌起一簇火苗，从胸口蔓延，灼烧着四肢，下一刻，他直接动用精神力，瞬移到张映诺身边。
额心佚痕迅速褪去，小老板面色苍白，眉宇间透着烦躁之感，他垂眸看着昏睡在雪地上的小奶豆，白皙的小脸冻得通红，双眼紧闭，小手虚虚握住，似乎想抓着什么。
空气凝滞半晌，而后是一声无奈的叹息。
小老板蹲下身子，长发垂在雪地上，层层累积，与脚下的深红血迹形成鲜明对比，他伸手抱起比他还大的小孩儿，发僵的身体靠近温度，立即贴了上来。
张映诺无意识抓住他的头发，贴的紧紧的，小老板被这股力道扯得脑袋一歪，他盯着小奶豆乌黑的发顶，抿唇不语。
随后直接掰开他的爪子，扯着他的后衣领分开他们之间的距离，调整姿势，将小孩儿背起来，朝老宅走去。
剩下的路，我背你走。
张映诺似乎嗅到熟悉的香甜气味儿，他蹭了蹭小老板的脖子，昏昏沉沉中睁开眼，花白的视野里，浮动着单薄的衣裙，细小白嫩的腿上还残留着血迹，光着脚在雪地上走，冻得发红。
“族长……”说完后，他就彻底坚持不住，沉沉昏睡过去。
老宅内，人心惶惶，谁都没注意到这个孩子。
小老板径直走向张映诺的房间内，锁好门后，轻轻将背上的人放在床上，脱掉湿冷的衣服，散开厚厚的被子，围成一团“瓶子卷”，只露出一张脸，号令他呼吸顺畅。
他轻车熟路地翻出之前给他的药，动作粗暴的塞进他嘴里，随后坐在地上，点起炉子内的炭火。
精神网连接着另个房间，听着族人的话，确定了他的猜想。
族长重伤昏迷，处于濒死状态，而不是死亡状态，这也就意味着事情还有转机。
他伸手撑起下巴，思考着接下来该如何走。
原本的计划是铲除埋在张家的棋子，假圣婴被推翻，张家陷入内乱，族长出面稳住形势，随后一点点引导族人摒弃旧法，形成新的秩序，新的信仰。
可现如今，委托人身体进不去，族长这个作用完全发挥不出来，直接打乱他的计划。
经过这一战，汪家人会消失一段时间，耗损了这么多，肯定会在阴暗角落里制定新的规划来铲除张家。
张怀生这颗棋子作废，汪家不会再信任他。
指尖不停地翻转骨刀，新的念头缓缓在脑中成型。
他站起身，将刀插进后腰带中，唇角勾起，眸中带着几分玩味：“如果这样，游戏就有意思起来了。”
年幼的身躯走出老宅，须臾之间，便没入风雪之中，再无踪迹可寻。
祠堂内，张千总恭立于牌位之前，闭目凝神，虔诚祭祖，上香敬拜。
而在他身后，是满地的残躯断骸和斑斑血迹，还有一众神情肃穆的长老。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千总身上，等着他发话，可左等右等都不见他有所反应。
“千总长老，难道我们就这样坐视不理？族长大逆不道，三番五次违反族规，圣婴一事，看样子他也要护到底，再这样下去，张家就真的……”完了。
话还未说完，张千总睁开眼，直接打断：“慎言。”
张景平立即噤声，低下头，掩住了眸中的不甘。
“无论怎样，族长都是族长，权利僭越者应按照族规处置。”
这句话，直接摆明了张千总的立场，不管怎样，他都站在族长身后。
底下没了声音，他们心思各异，暗自思量着以后该如何。
信仰已经背弃，那为什么还要听从族长的决断？
张景平站起身，他看向祠堂牌位，摇头失笑，随即转身离开祠堂，扬声道：“张家又不是只有他张瑞山一个人，一个毛头小子根本支撑不了家族。”
有第一个人走，就有第二个、第三个……
他们陆陆续续选择自己的道，最后整座祠堂，只剩下跪在牌位下的千总长老，还有几位族中老人。
张千总凝视着高台之上的麒麟雕塑，原本挺直的脊背似乎弯曲了，仿佛被抽走全身的精气神，整个人更显苍老。
“张家……”
“人心离散，争权夺势，没了领头人张瑞山，整个家族将会陷入长久的内斗中，最后分崩离析，在历史的长河中，张家再也充当不了执棋者的身份，并且会被另一个家族摆布，成为棋盘上的棋子。”
空旷的大殿内，蓦然传来一道稚气的嗓音，语气不急不缓，准确无误点出张家的未来。
他们闻声回首，只见一个幼童，长发如瀑垂至脚踝，面色沉静地站在残尸中。
与年龄极不相符的沉稳，瞳孔中那独特的颜色，还有身上那股浓重的压迫感，无一不在诉说着这个孩子的非同寻常。
“你是何人？”
老板抽出骨刀，踏上台阶，轻轻划破自己的掌心，然后将手伸向龙纹石盒，沉声道：“若是不愿预见这样的结局，那不妨尝试另一种方法……”
在长老的注视下，深黑色的石盒渐渐浮现出红色的龙身，耀眼夺目。
“圣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