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青的自行车胎碾过胡同里的水洼，溅起细碎的水花。自行车被他蹬的飞快，到了家属楼后，他跳下车时，看门的老孙披着褂子探出头：\"是苏科长？这么晚了还来找岳父？张处长正好刚洗完澡。\"
\"劳烦您通报一声，说我有急事。\"苏青把自行车往歪脖子树上一靠，剧烈运动后的心跳得像擂鼓。他摸了摸口袋里刘卫民给的纸条。
\"嗨，您直接进去吧，这是家属楼又不是办公楼，都知根知底的！\"老孙摆摆手不在意。
苏青没客气，等他敲开岳父家门时，张处长穿着白绸短褂开门，手里还攥着条毛巾擦头发。见苏青脸色发白，眉头先皱了起来：\"这么晚跑来，出啥事儿了？秀兰跟光儿都好着吧？\"
\"都好，就是我……\"苏青跟着进了客厅，瞅见墙上挂着的为人民服务标语，\"保卫科的王建军，盯上我了。\"
\"王建军？\"张处长把毛巾往沙发上一扔，镜片后的眼睛眯了起来，\"他一个保卫科科长，盯你个文艺科长干啥？他都知道你是我女婿，胆子这么大？\"
苏青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总不能说自己把资本家闺女弄进厂吧？他绕开娄晓娥的事，捡着能说的说：\"爸，您不知道，就在去年李怀德刚当上后勤主任那会儿，在家里摆宴请厂里大大小小科室领导吃饭，这姓李的喝多了想……想对秀兰动手动脚，我一时没忍住，跟他动了手。\"
这话半真半假，去年确实有场宴请，李怀德借着酒劲拍过秀兰的手背，被苏青挡开了，但动手动脚四个字一出口，张处长的脸瞬间沉了下来，腮帮子上的肌肉突突直跳。
\"你说啥？\"他猛地站起来，茶几上的搪瓷缸子被碰得晃了晃，\"那姓李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的敢动我闺女？你咋不早给我说！\"
\"我怕您动气，再说当时也没吃啥亏我还把人打了……\"苏青赶紧扶住他胳膊，“\"关键是李怀德现在勾搭上王建军了，王建军昨儿半夜去了李怀德家，今晚上又去了，准是想拿我开刀，您也知道，李怀德他岳父能量不小，承诺个好处，难保王科长不会铤而走险，还有进了保卫科，扣个作风不正或者阶级立场不稳的帽子，来个屈打成招都有可能！\"
张处长重重坐回沙发，手指在膝盖上敲得哒哒响。
保卫科那套手段他太清楚了，关起门来审人，啥证据搞不出来？三反五反，多少人栽在作风问题上。
\"王建军的胆子倒是不小。\"张处长从烟盒里抽出根烟，苏青赶紧划火柴凑上去，火光里看见岳父眼角的皱纹深得像刀刻，\"他以为抱上张副局长的大腿就能翻天了？\"
\"爸，当务之急是先下手为强。总不能等明儿我被他抓了，让秀兰和光儿担惊受怕吧？\"苏青把刘卫民给的纸条递过去，\"王建军去年把他小舅子李斌塞进保卫科当干事，那小子初中都没毕业，档案里连体检表都不全，根本不符合招工条件。\"
张处长接过纸条，看了眼上面的名字，嘴角勾起抹冷笑：\"任人唯亲…贪污…好，好得很。\"他把纸条往桌上一拍，烟灰簌簌落在白绸褂子上，\"李怀德欺负我闺女，王建军跟他混在一起，那就是我的敌人。\"
岳父的气比他想的还大，如果去年真说了事，保不准岳父拿着枪冲进李怀德家，弄他，如今王建军往枪口上撞，可不就成了岳父的发泄桶？
\"爸，那咱……\"
\"急啥？\"张处长站起身，走到衣架前取下军绿色的干部服，\"对付这种人，一个贪污罪哪够？我得好好查查，他王建军这些年收了多少好处，有没有跟李怀德串谋贪污公款。\"他戴上军帽，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眼里的精光，\"那就先以审查招工违规的名义把人扣下，罪名嘛……慢慢找，我有的是时间。\"
苏青看着岳父系上武装带，那股子不怒自威的气势让他暗自咋舌。
合着岳父这不是单纯帮他，是借着收拾王建军给自己出口恶气，连带着敲打李怀德。也好，岳父把对李怀德的火气都撒在王建军身上，回头就没空追究他没看好秀兰的责任了。
\"爸，那我……\"
\"你该干啥干啥去。\"张处长走到门口，回头瞥了他一眼，\"记住了，李怀德事儿，你给我盯紧点，有任何风吹草动。第一时间找我商量。\"
苏青心里一凛，他赶紧点头：\"知道了爸，我心里有数。\"
看着岳父的吉普车消失在夜色里，苏青靠在门廊下长长舒了口气。他摸出烟盒，发现里头只剩最后一根烟了。
还好，岳父这尊大佛算是搬来了。接下来就看张处长的手段了，只要王建军一倒，李怀德没了保卫科这把刀，就算想搞事也翻不起大浪。李怀德勾联保卫科搞娄晓娥就是为了攀咬他，做证据，苏青也不怕李怀德到市里举报，不管用，监督改造本就合理，就算不让，最多也就让娄晓娥哪里来回哪里去。
他推起自行车往家走，路过传达室时，老孙在里头喊：\"苏科长，张处长走的时候说，让您明儿去保卫处喝茶！\"
\"知道了！\"苏青应着，脚步却轻快了许多。喝茶？怕是去看王建军怎么喝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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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王建军哼着《东方红》往家走，裤兜里还揣着张副局长赏的两包大前门香烟。刚掏出钥匙捅锁眼，后腰就被硬邦邦的东西顶住了。\"王科长，跟我们走一趟。\"两道黑影从墙根儿窜出来，手电筒光晃得他眯起眼。
\"干啥？我是保卫科……\"话没说完就被反剪双手。他媳妇听见动静披头散发冲出来，见男人被往吉普车上塞，嗷嗷一嗓子就要扑上去：\"你们凭啥抓人！\"
\"凭这个。\"领头的干事抖了抖手里的红头文件，\"你弟弟李斌违规入厂，王建军涉嫌滥贪污罪，现在正式传唤。\"女人的手僵在半空——她那初中都没念完的弟弟，确实是踩着王建军的肩膀进的保卫科。
吉普车扬尘而去时，王建军回头瞥见自家院门大敞着，媳妇瘫在门槛上哭嚎，二八大杠自行车倒在煤堆旁，车筐里的白菜滚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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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苏青的自行车刚拐进保卫处大楼，大楼也在轧钢厂核心区，在厂办东翼侧，跟组织科相邻，他刚到门口就被岗哨的战士拦住了。
苏青晃了晃岳父给的特别通行证，哨兵啪地敬礼放行。
这栋灰砖楼比厂办公楼气派得多，墙根儿蹲着抱枪的卫兵，走廊里不时闪过穿便衣的人，袖口若隐若现的臂章透着肃杀之气。
他知道岳父张处长的分量——兼着公安部军工保卫局特派员，市委任命的红头文件还压在办公桌抽屉里。
\"在二楼审讯室。张处早就交代好了，你自己上去就行！\"传达室老头朝楼上努努嘴。
苏青拾级而上，楼道里弥漫着一股旧报纸和油墨混合的味道。走到走廊尽头，两个穿蓝布褂子的干事守在铁门旁，见他来，眼神交换了一下才拉开门栓。
屋里没开灯，只靠气窗透进点光。王建军耷拉着脑袋坐在板凳上，中山装皱得像咸菜。听见动静，他猛地抬头，眼里布满血丝，看见苏青时，浑浊的瞳孔颤了颤，又迅速低了下去。
\"审得咋样？\"苏青问旁边的记录员。那人头也不抬地翻着卷宗：\"嘴硬，就认了安排小舅子进厂，其他的还没松口。\"苏青凑近两步，闻到王建军身上一股馊汗味，领口处隐隐有块淤青——看来没少配合。他没兴趣看这出戏，转身去找岳父。
张处长正在办公室看文件，桌上摊着王建军的履历表。\"人你看见了？\"他头也不抬地问。\"嗯，还撑着。\"苏青拉开椅子坐下，\"爸，您打算咋处理？\"
\"得看他有没有别的烂事。\"张处长放下文件，\"要是光安排亲戚，最多撤职；要是跟李怀德串谋过啥就扭送公安处理……\"他没说下去，指尖敲了敲桌角，\"反正判不了刑就扔车间劳动，这人还是要放眼皮子底下，放外面指不定捅啥娄子给你下个黑手啥的。\"
苏青心里点头，岳父这话正合他意。把王建军留在厂里，既是敲打李怀德，也能让刘卫民接手后方便关照他。\"就按您说的办，\"他顺势接话，\"保卫科科长空出来了，昨晚给我报信的刘卫民……\"
\"我知道了。\"张处长打断他，往茶杯里续了点水，\"厂党委那边我会去打招呼，你管好你自己的人。\"苏青心里有了底，岳父这是默许了。能在保卫处安插个眼线，往后娄晓娥的事儿也多了层保险。
从保卫处出来时，日头已经晒得人发蔫。苏青跨上自行车直奔保卫科，远远就看见刘卫民在走廊里擦玻璃。\"刘副科长，\"他停下车喊了声，\"跟我来办公室说句话。\"
刘卫民手里的抹布往窗台一丢，跟着苏青进了值班室。\"王科长的事儿，谢谢您通风报信。我很感激。\"苏青从兜里摸出两包大前门塞过去，\"新科长的事儿，我跟张处长提了，你只管等通知。任命很快就下来，以后保卫科的工作还得靠你撑起来。\"
刘卫民捏着烟盒的手直抖，他没想到苏青这么快就有了回音。\"苏科长，您这……\"
\"拿着，所有的都是你该得的。\"苏青拍了拍他肩膀，他知道刘卫民有小心思，他不在意，谁不想进步？他苏青也喜欢进步。\"以后保卫科的事儿，还得你多上心。关于我的消息，你就和昨天一样给我传个消息就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