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艺科办公室，老仓库的木门被苏青用半块砖头抵住，秋日的阳光透过布满灰尘的窗玻璃，在水泥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你们都找地方坐！\"苏青站在临时搭起的木板台前，手里捏着份油印的《文艺科工作指南》。
台下稀稀拉拉坐着几个人，刘海中正往黑板上写\"文艺科第一次全体会议\"。
\"人齐了，咱现在就开会。\"苏青清了清嗓子，目光扫过这群临时拼凑的班底。
陈秀芳穿了件打补丁的蓝布褂，袖口还沾着工会发的红墨水，李淑兰的辫子梳得一丝不苟，发尾系着根红头绳，许富贵的中山装洗得发白，口袋里露出半截长春电影厂的旧工作证；许大茂擦拭放映机。
\"我先宣布咱们的分工。\"苏青展开名单，故意提高了声音，\"剧本创作组，陈秀芳同志牵头。\"
陈秀芳立刻站起来，快板在手里敲出一串响：\"苏科长放心！我这就开始写个《炼钢英雄谱》，保证比《炉火正红》还热闹！\"
\"等等，\"苏青抬手止住她，\"陈大姐，剧本有要求。\"他翻开《工作指南》，念道：\"一、所有剧本必须以车间生产为核心；二、主角必须是一线工人或劳动模范；三、禁止出现任何与生产无关的抒情段落。\"
陈秀芳的快板停在半空，眉头皱成个疙瘩：\"苏科长，这......唱戏哪能没点感情？上次我写的《高炉情歌》，还得了市工会的奖呢......\"
\"此一时彼一时。\"苏青打断她，目光扫过许富贵，\"咱们是轧钢厂文艺科，不是市文工团。杨厂长说了，戏要能在车间里演，词要让炉前工听得懂。\"他没说后半句——那些风花雪月的桥段，未来都是要命的把柄。
\"再有，感人不如赶产。\"他指着窗外的高炉，浓烟正裹着火星往上蹿，\"杨厂长说了，咱们编排的戏里得有\"千吨钢水千吨汗\"的狠劲。你把递水的情节改成技改成功后，媳妇端来的庆功面，这不更实在？\"他刻意避开感情二字，只谈\"庆功\"。
许富贵放下电路图突然开口：\"陈同志，苏科长说得在理。电影厂拍工业片，主角也得拿着扳手。\"他想起1951年被批判的《武训传》，心里打了个寒噤，\"感情戏......可以放在技改成功后，工人夫妻互相敬碗水嘛。\"
\"还是许师傅觉悟高。\"苏青冲他点头，又转向李淑兰，\"音乐组，李老师负责。\"
李淑兰站起来，手风琴带子晃了晃：\"苏科长，合唱队想排点新曲子，比如《莫斯科郊外的晚上》......\"
\"停！\"苏青的声音陡然拔高，\"李老师，《工作指南》第四条：只允许演唱《咱们工人有力量》《社会主义好》等指定曲目，禁止任何靡靡之音。\"他刻意加重\"靡靡之音\"四个字，看见许大茂擦灯的手顿了顿。
李淑兰调试着手风琴的低音键，小声问：\"那合唱想加点轮唱效果，比如咱们工人有力量我打算分成三个声部......\"
\"这个也不行！\"苏青立刻打断她，\"越简单越好！就齐唱，嗓门要像解放军一样敞亮！\"他想起上辈子在纪录片里见过的工人合唱，全是振臂高呼的齐唱，从没有复杂的声部编排，\"你的合唱团，每周末在车间空地演唱，要让车间工人们听见歌声就想抡大锤！\"
许大茂忍不住插嘴：\"苏哥，报纸上都说文艺应该百花齐放，您这也不让那也不行的，市工人文化宫的合唱都有钢琴伴奏......\"
\"那是文化部门的百花，\"苏青立刻反驳，\"咱们是轧钢厂文艺科，就得记着咱们的文艺是为轧钢厂工人阶级服务的！\"他走到许大茂面前，踢了踢那盏锈迹斑斑的追光灯，\"你小子打光时，记住了——光只能照劳模的脸，照高炉的火，照生产标兵的奖状！要是敢把光打到谈恋爱的小年轻身上，我拆了你的灯！\"
许大茂缩了缩脖子，想起上次放电影时偷偷加了段《梁山伯与祝英台》的插曲，他爸许富贵在旁边咳了声：\"听见没？让你照啥你就照啥，别瞎琢磨。\"
陈秀芳还在纠结：\"可剧本里总得有个反面角色吧？比如偷懒耍滑的工人......\"
\"不准！\"苏青斩钉截铁，\"只能有先进人物！要是觉得冲突不够，就写老工艺和新技术的较量，让锤子和扳手打架！\"他想起，任何负面描写都是雷区，\"所有角色必须是积极向上的工人阶级！\"
\"服装设计组，\"苏青转向门口，张秀兰扶着门框站着，手里拿着块粗棉布，\"秀兰同志在家兼职，负责戏服图样。\"
张秀兰点点头，举起棉布：\"苏科长，这是劳保帆布，我想在领口袖口补点补丁，做成技改功臣的戏服......\"
\"好！\"苏青点头鼓励，\"就得这样！越朴素越好，补丁越多越光荣！记住了，绝不能出现绫罗绸缎，戏服上的装饰只能是机油印和汗渍！\"
刘海中在黑板上写完最后一个字，转过身搓着手：\"苏科长，杂务组......\"
\"刘师傅，\"苏青扔给他一叠表格，\"器材登记、场地清扫、茶水供应，全归你管。\"他特意强调，\"尤其是胶片和灯具，每天下班前必须上锁，少一根螺丝钉唯你是问！\"
刘海中接过表格，胸脯挺得老高：\"您放心！比管车间工具还仔细！\"他心里盘算着，这是领导看重他的能力，以后升官指日可待。
\"我现在现在说重点——《工作指南》。\"苏青把油印纸拍在木板台上，油墨味呛得陈秀芳直咳嗽，\"都拿笔记好了：
一、所有作品必须服务于生产任务。
二、禁止任何脱离工人生活的题材。有人想看才子佳人？王侯将相，让他去市剧院！咱们只演锻工锤下出精品。
三、舞台美术必须体现工业风格。许大茂，你的追光要打出钢花的效果，别整那些花里胡哨的彩色光。
四、服装道具就地取材。秀兰，戏服就用劳保服改，道具锤子必须是车间报废的旧工具......\"
陈秀芳忍不住又开口：\"苏科长，您这也太限制了......艺术总得有点想象吧？\"
\"想象？\"苏青走到她面前，突然提高了声音，\"陈大姐，你知道咱们轧钢厂一天出多少钢材？一千二百吨！实际上只有九百吨，你知道美帝，像咱们这样的工厂能日产多少吨钢材吗，我告诉你，是一万二千吨，是咱们的十倍，咱们现在虽然不打仗了，但是咱们国家落后的局面还是存在，美帝的舰队天天在我们国家海域耀武扬威，就是因为咱们工业落后，不能造导弹，装备没人家多没人家先进，更不要说造航母！没有钢，咱们连火车都开不起。咱们文艺科的任务，就是让工人看完戏后，能多炼出一百吨钢！靠想象能炼钢吗？靠情怀能出钢材吗？\"
他这话掷地有声，震得陈秀芳手里的快板都晃了晃。
许富贵若有所思地摸着下巴，想起在长春电影厂时，王兵导演也总说\"电影要为工农兵服务\"，只是没这么具体。许大茂张了张嘴，想反驳\"艺术无国界\"，却被苏青严厉的目光顶了回去。
\"苏科长说得对！\"刘海中突然举手，\"我家光齐在技校学机械制造，回头我让他给剧本提提技术细节，保证戏里的锤子不拿反！\"
苏青没理他，继续道：\"杨厂长说了，年底前必须拿出两部作品：一部工人电影，一部话剧。陈大姐，话剧剧本这月底前出初稿，你来写；许师傅，等我把电影剧本写好，纪录片分镜稿子你来画；李老师，合唱队先不要编新曲，练熟知曲目先把气势练出来......\"
会议开到傍晚，夕阳把老仓库染成红色。
散会后，陈秀芳抱着快板嘟囔着\"这戏没法写\"，李淑兰低头调试手风琴的弦，许富贵父子扛着灯具往外走，许大茂还在嘀咕\"百花齐放都不让\"。
\"许大茂，\"苏青叫住他，\"跟我来。\"
两人走到仓库角落，苏青从工具箱里摸出包烟：\"知道我为啥卡这么死吗？\"
许大茂接过烟，眼里闪过疑惑：\"苏哥，真为了炼钢？\"
\"不全是。\"苏青压低声音，看了看四周，\"你小子脑子活，我问你——要是有一天，有人说咱们排的戏脱离群众，你说咋办？\"
许大茂疑惑问道：\"不能吧？咱这都是工人戏......\"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苏青踩灭烟头，\"咱们把题材卡死在生产上，就算将来有人想挑刺，也得先问问高炉同不同意！\"他语气里的沉重让许大茂打了个寒颤。
\"我懂了，苏哥。\"许大茂捡起灯具，\"以后光就照钢炉，照劳模，保证错不了。\"
苏青看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又看了看正在收拾缝纫机的张秀兰，心里稍安。
走出老仓库时，傻柱正拎着饭盒往这边走：\"苏哥！给你留了红烧肉！\"
\"放我办公室吧。\"苏青拍了拍他肩膀，\"对了，下个月话剧缺个演锻工的，柱子你演不演？\"
\"我？\"傻柱瞪大眼睛，\"我行吗？\"
\"咋不行？\"苏青笑了，\"你把抡炒勺的劲儿，拿着锻工锤也一样！记住了，上台就演你自己——炒菜时啥样，演戏就啥样！\"
傻柱挠着头傻笑：\"那感情好！\"
看着傻柱乐呵呵的背影，苏青想该下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