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冬的雪簌簌落在琉璃瓦上,我跪在乾清宫阶前,指腹抚过掌心的冰裂纹瓷杯。杯底那抹朱砂痣般的暗红,是三日前宫宴上溅落的血渍,此刻在雪光下泛着诡异的冷意。
“皇后娘娘,陛下召您觐见。”小太监尖细的嗓音刺破死寂。我望着宫道尽头鎏金的匾额,忽然想起十二年前初入宫时,满路杏花纷飞,少年天子牵着我的手说:“阿蘅,这条宫道太长,朕要与你走到白头。”
如今宫道依旧,却短得容不下一个完整的承诺。
殿内炭火烧得正旺,玄色龙袍的身影背对而立。我屈膝行礼时,腰间的玉佩轻响——那是及笄之年他送我的生辰礼,双面镂刻着并蒂莲。“听闻皇后私通宁王?”他的声音冷得像淬了毒的匕首,惊得我猛然抬头。
烛火摇曳间,他转过脸来。曾经清亮如星的眼眸,此刻布满血丝,眼角细纹里藏着十年帝王生涯的风霜。案上摊开的密信墨迹未干,我一眼认出那是宁王的笔迹,却不知何时被人篡改了字句。
“陛下明察,臣妾与宁王仅有叔嫂之礼……”我的声音在喉间破碎。他忽然抓起案上茶盏掷来,青瓷碎裂的脆响中,滚烫的茶水溅在颈侧,烫出细密的水泡。“当年选秀,朕一眼便看中你。”他步步逼近,龙纹靴碾碎满地瓷片,“可你为何要背叛朕?”
记忆如潮水漫过心头。那年杏花微雨,我在御花园迷了路,撞见正在喂鱼的少年。他身着月白长衫,腰间悬着枚与我相似的玉佩,笑着说:“原来这并蒂莲,真能寻到另一半。”后来我才知道,那枚玉佩是他特意让人仿制的,只为与我相配。
“臣妾从未……”我的辩解被他狠狠掐住脖颈的力道截断。窒息间,他胸前的龙纹硌得我生疼,恍惚间又回到三年前那个雨夜。太子突发急症,我衣不解带守了七日,却等来他抱着宠妃的孩子说:“阿蘅,你看,这孩子像不像你初见朕时的模样?”
那时我才明白,帝王的情分,不过是一场镜花水月。
“来人,将皇后贬为庶人,打入冷宫。”他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我跌坐在地,望着他决然离去的背影,突然想起上个月生辰,他亲手为我斟酒,说要与我共饮到天荒地老。酒杯太浅,终究盛不住山盟海誓;宫道太短,走不到两鬓成霜。
冷宫的夜格外漫长。我蜷缩在发霉的被褥里,听着窗外呼啸的北风,忽然想起入宫前母亲说的话:“皇家最是凉薄,阿蘅,莫要陷得太深。”可当年那个少年,眼底的温柔足以融化世间所有冰雪,又如何让人不心动?
三日后,冷宫燃起大火。我望着冲天的火光,忽然觉得解脱。火势蔓延到床榻时,我握紧了腰间的玉佩。恍惚间,我又看见那年杏花树下,少年天子笑着向我伸出手:“阿蘅,我们回家。”
火舌舔舐着肌肤的剧痛中,我听见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朦胧间,玄色龙袍的身影冲破浓烟将我抱起,他的声音带着从未有过的慌乱:“朕错了,朕不该信那些谣言……”
我想抬手触碰他的脸,却连这点力气都没有了。意识消散前,我终于看清他鬓角的白发——原来不是宫道太短,而是我们都走得太急,忘了握紧彼此的手。
雪,不知何时又下了起来。纷纷扬扬的洁白中,我听见他撕心裂肺的哭喊,却再也无法回应。原来这世间最痛的,不是生离死别,而是在爱恨交织中,弄丢了最初的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