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尘的鞋底刚碾过那层粘稠的能量膜，后颈的汗毛便根根竖起。
灰雾裹着股陈腐的腥甜钻进鼻腔，像极了南明离火灼烧上古道纹时，焦糊里渗着的那丝本源清香——但更沉，更旧，像被埋在时间里发酵了千万年。
“看左边。”青鸾的尾羽轻轻扫过他手背，金焰在灰雾里劈开条亮堂堂的路。
玄尘顺着她指引转头，呼吸骤然一滞。
那哪是虚空？分明是座被揉碎的博物馆。
指甲盖大的残垣飘着，上面还沾着未干涸的血珠；碗口粗的星轨碎片拖着淡蓝尾光，擦过玄尘发梢时他听见婴儿啼哭——是某个被吞噬的小世界，连新生儿的第一声都没来得及消散。
而最中央，横亘着座黑黢黢的山。
不，是骨架。
玄尘眯起眼。
那骨架的肋骨足有十里长，每根骨节都刻着崩裂的道纹，头骨空洞里还飘着几点星子，像是被抽走神魂后，天空落进了眼眶。
最骇人的是鳞片，巴掌大的鳞甲散落在骨架周围，每片都泛着暗金，上面的裂痕里渗出幽蓝雾气——那是神魔陨落时，被天地法则碾碎的本源。
“上古诛魔之战的余孽。”青鸾的声音突然发哑，金焰不受控地晃了晃，“我……我在离火里见过类似的气息。”她尾羽尖死死勾住玄尘小指，像要把两人的命盘都缠进骨缝里。
玄尘没接话。他的识海突然开始发烫。
那是种被人拿烧红的铁签子戳进脑子的疼。
他踉跄半步，抬手按住太阳穴，指缝里渗出冷汗——系统警报在耳膜上炸响，可这疼不是来自系统，是更古老的东西，顺着他手背上的星纹，往识海里钻。
“封！”玄尘低喝，周天星辰阵图在识海轰然展开。
阵图旋转带起飓风，将那股侵入的气息往角落压。
可没用，那气息像活物，顺着阵图缝隙往里钻，钻进他记忆里，掀起层层叠叠的碎片——
血。铺天盖地的血。
他看见自己不是玄尘，是团光。
是阵图，是星轨，是被上古大能刻进石头里的纹路。
他看见神魔在天上打，拳头砸裂云层，尾巴抽碎山脉，而他所在的阵图被抛进战场，像片飘进火海的纸。
然后是爆炸，是天塌，是他被撕碎前最后一眼——那具正在倒下的躯体，和眼前这骨架，分明生着同一张脸。
“玄尘！”
青鸾的金焰“轰”地裹住他。
玄尘猛地睁眼，发现自己跪在地上，额头抵着青鸾胸口。
她的金焰烫得惊人，却像双温柔的手，正从他七窍里往外拽黑雾。
那些黑雾沾到火焰就发出尖叫，碎成星星点点的光屑。
“别硬抗。”青鸾的尾羽扫过他后颈，带着点安抚的力道，“这不是普通的残念，是神魔陨落时，用本源养了千万年的执念。他们死不瞑目，就把记忆当钩子，专勾路过的活物当棺材。”她眼尾的金斑泛着灼光，金焰却比刚才更稳了些——这是“我撑得住”的暗号。
玄尘抹了把脸，掌心全是冷汗。
他能感觉到识海里的阵图还在微微震颤，像是被人挠了挠痒痒。
“所以那骨架……”他抬头望向那具巨大遗骸，“是故意把记忆放出来的？引我们过去？”
青鸾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金焰突然缩成团，在她指尖跳动：“更像……求救。”她歪头，发梢金粉簌簌落在玄尘肩头，“你没发现？那些记忆里，那神魔最后看的方向，和骨架的头颅朝向一致。”
玄尘眯眼。
骨架的头骨确实微微扬起，空洞的眼窝正对着灰雾深处某个点。
他站起身，拍了拍裤腿，星图从后背蔓延开来，将两人护在光网中央。
“去看看。”他说，声音里带着点兴奋的哑，“系统说过，吞噬道种能涨气运。这具骨架的道种，够我啃半年了。”
青鸾没说话，只是拽紧他的小指。
两人往前走时，脚下的粘稠能量突然变了。
像是踩碎了层玻璃，“咔嚓”声里，灰雾被撕开条缝。
玄尘瞥见缝里有座城——赛博修真都市的霓虹，外卖小哥的御剑划出光痕，林初雪的警徽在胸口闪着冷光。
可下一秒缝就合上了，像从未出现过。
“时间的坟场。”青鸾轻声道，“这里的每粒灰，都是某个时空的切片。刚才那是你人间的投影，被归墟吞进来当陪葬了。”
玄尘的脚步顿了顿。
他摸出手机，屏幕还亮着，林初雪的未接来电备注在幽蓝雾气里发着暖光。
他鬼使神差按了下通话键，手机里却传出婴儿啼哭——是方才擦过发梢的星轨碎片。
“走。”他把手机揣回兜里，星图的光网又紧了紧，“先解决眼前的。”
两人离骨架越来越近。
玄尘能看清骨头上的道纹了，那些裂痕里渗出的幽蓝雾气，正随着他们靠近，缓缓聚成个字——“救”。
他的识海突然一轻。
那股侵入的记忆退得干干净净，取而代之的是阵图的震颤，像狗看见肉骨头时摇尾巴。
玄尘笑了，指尖泛起星光——这是阵图馋了的信号。
“等等。”青鸾突然拽住他胳膊。
她的金焰在发抖，尾羽尖指着骨架后方，“你看那里。”
玄尘抬头。
灰雾深处，原本混沌的虚空里，正亮起道冰冷的光。
像是某种兵器的锋刃，又像是谁的眼睛。
光很淡，却刺得人睁不开眼。
玄尘的系统警报再次炸响，比刚才更急，更尖。
他望着那道光，喉间的腥甜又涌了上来——这次不是紧张，是期待。
“看来，”他转头对青鸾笑，星图在身后转出漩涡，“有人等我们很久了。”
玄尘的瞳孔在那道冷光里微微收缩，却在听见“凡人”二字时，喉间溢出低笑。
他指尖的星芒随着笑声跳动，像是阵图在跟着打拍子——这是他兴奋时的惯常反应。
青鸾的尾羽在他手背上绞成金红的结，温度比寻常高了三分，他不用看也知道，她的金斑此刻该是烧得发亮。
“擅闯？”玄尘歪头，星图从脚下漫开，在灰雾里勾出璀璨的星轨，“归墟吞了我人间的投影，吃了我前世的骨血，倒成了我的擅闯？”他说这话时，识海里的阵图突然翻涌，像是在应和他的挑衅——方才被神魔残念挠过的痒意还在，此刻倒像是被喂了颗蜜丸，连震颤都带着跃跃欲试的甜。
归墟守护者的战甲发出轻鸣，黑金甲片上的纹路泛起幽蓝微光。
他的枪尖垂了半寸，却仍指着玄尘心口：“这里是时间的坟场，是规则的碎渣。你带着阵灵的壳，揣着吞噬的胆，”他的声音像冰碴子碾过岩石，“倒真算不得普通凡人。”
玄尘的笑意更深了。
他能感觉到系统在识海边缘嗡嗡作响，那是检测到高价值目标时的躁动——但他没理。
他盯着守护者的眼睛，那里面没有情绪，只有某种刻进骨髓的秩序感，像极了他前世见过的那些刻阵的老东西，总把“天道”二字挂在嘴边，偏生自己就是天道的刀。
“那要是我不退呢？”他故意拖长尾音，脚尖轻轻点了点脚下的星图。
阵图应声旋转，带起的风掀翻了几缕灰雾，露出骨架上“救”字的裂痕里渗出的幽蓝雾气——那些雾气正顺着星图的纹路往他掌心钻，像婴儿在找奶头。
守护者的枪终于动了。
不是刺，是挑。
枪尖划过虚空，带出一道半透明的弧光，像把看不见的刀在割时间。
玄尘后颈的汗毛再次炸起，这次不是危险，是狂喜——他看清了，那弧光里缠着三缕不同的道韵：一缕是雷霆淬过的杀，一缕是火焰炼过的暴，最里面那缕最淡，却让他的阵图都打了个激灵——是轮回的味道，和他要吞噬的轮回往生阵同源。
“破界剑阵。”他轻声念出名字，指尖的星芒“轰”地炸开。
雷火在他掌心交织，十二柄小剑从火里窜出，每柄剑身上都刻着他刚从守护者枪势里解析出的纹路。
剑鸣声里，他听见青鸾倒抽一口气，尾羽的结突然松开，金焰“刷”地裹住他后腰——这是她要辅助运灵的暗号。
但不需要了。
十二柄小剑精准地刺进弧光的薄弱处，像针挑线团般扯开那道杀招。
守护者的枪尖在离玄尘咽喉三寸处顿住，黑金战甲上的纹路暗了又亮，像是某种古老的符文在惊叹。
“你能接下我一招，已是不易。”守护者收枪后退三步，枪杆重重砸在虚空中，震得灰雾翻涌，“但要继续深入，必须证明你的资格。”
他话音未落，玄尘便看见三团黑影从骨架后方浮起。
那是三具神魔遗骸的残影。
第一具生着龙首，鳞片上凝着霜，每片鳞都在往下掉冰碴子，砸在虚空中发出“叮”的脆响；第二具人身蛇尾，背后浮着九轮残阳，每轮太阳都在渗血，血腥味混着焦糊气直往人鼻子里钻；第三具最模糊，只看得见一对翅膀，每根羽毛都是半透明的，里面裹着流转的星子，像把碎了的天。
青鸾的金焰“噗”地矮了半截。
她拽住玄尘的手腕，指甲几乎掐进他肉里：“这是归墟的三重试练——”她的声音发颤，尾羽却突然展开，金红的羽毛在灰雾里织成屏障，“龙首是‘镇’，锁生机；蛇尾是‘焚’，炼神魂；羽人是‘乱’，搅因果。当年我在离火里见过古籍，说能过这三重的……”
“只有真正的吞噬者。”玄尘接话，他盯着三具残影，眼尾微微上挑——那是他兴奋到极点的标志。
识海里的阵图转得更快了，每根星轨都在发烫，像是要烧穿他的天灵盖。
他能感觉到系统在疯狂提示“气运+3%”“气运+5%”，但他没看，他在看龙首眼里的冰，看蛇尾背后的血阳，看羽人羽毛里的星子。
“资格？”他松开青鸾的手，星图从后背漫到头顶，在虚空中勾出巨大的周天星斗，“我来归墟，本就是来吃资格的。”
话音未落，龙首残影突然仰头。
它的冰碴子停了。蛇尾的血阳暗了。羽人的星子凝了。
三具残影同时转向玄尘，各自的眼窝里亮起不同的光：龙首是冷白，蛇尾是赤金，羽人是幽蓝。
青鸾的金焰“轰”地涨高，将两人护在其中。
她望着那三团光，喉结动了动，终究没说话——她知道玄尘现在听不见。
此刻的玄尘，眼里只有那三具残影，识海里的阵图正疯狂解析着它们身上的道韵，每解析一道，他的嘴角就往上翘一分。
“镇、焚、乱。”他轻声重复，指尖在虚空中划出三道光痕，分别对应三具残影的气息，“有意思。”
归墟守护者的枪杆又砸了一次虚空。
这次，灰雾里传来闷响，像是某种封印被撬动的声音。
“开始吧。”守护者说，声音里终于有了丝波动，像是期待，又像是惋惜，“证明你配得上吞噬。”
龙首的冰碴子重新开始坠落。
蛇尾的血阳重新开始渗血。
羽人的星子重新开始流转。
三具神魔遗骸的残影，缓缓苏醒了。
玄尘望着那三团逐渐清晰的威压，舔了舔嘴唇。
他能感觉到，识海里的阵图在欢呼。
而青鸾的金焰，在他背后烧得更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