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彻走后,老太太看向坐在一旁红着眼睛不说话的黎礼,满目疼惜。
示意佣人把自己推过去,老太太看向黎礼的眼睛:“委屈?”
黎礼吸了吸鼻子,面容傲娇:“没有。”
可分明,这张脸被睫毛遮住的阴影里都是快哭出来的委屈与倔犟。
黎老太太坐在轮椅上,往前倾身,牵过她冰凉的手,轻轻拍了拍:“是在为黎家的事委屈,还是为嫁给商彻委屈?”
不说还好,黎老太太这一开口,眼泪就从黎礼眼眶砸了下来。
落在祖孙俩紧紧相握的手上,瞬间的滚烫过后便是冰凉。
黎老太太瞳孔微颤,很轻的叹息:“在你把黎家砸个稀巴烂时,不就料到了这个结局吗。”
“无论如何,黎湘与黎家利益相连,就算证据摆在眼前,他们依旧会护她。”
把黎家砸个稀巴烂,是黎礼从一开始就看到结局的反抗与发泄。
“至于商彻……”
老太太张了张嘴,似有千言万语,话到嘴边无法言说。
最终也只是道:“商仰并非良配。”
“记住奶奶说的话,无论何时,把权势牢牢攥在手里,别的都不重要。”
黎礼从黎老太太病房走出去时,明显心不在焉。
她没回去,而是找了黎老太太的主治医生。
病房内,几乎是黎礼前脚刚叫住老太太的主治医生,后脚申绡就将这个消息告诉老太太。
“随她去吧。”黎老太太并不意外:“这事,也瞒不住了。”
“申绡。”黎老太太看向眼前这个自己亲手培养的得力助手,眼神里第一次多了几分哀求:“那丫头性子急,季家将她保护的太好了。”
“纵然聪明,却也冲动,她那亲妈和兄长虎视眈眈,爹又不疼,我若是撑不住了,你得护着她。”
申绡听到老太太这话,心里沉甸甸像是压了巨石。
纵然不舍,申绡却也最清楚不过黎老太太的情况,如今已经是硬撑了。
“您放心,无论如何,我都站在小姐这边。”
“只是……”申绡看向黎老太太,欲言又止。
“想问什么就问吧。”黎老太太看向窗外,乌云密布,恐怕又要下雨。
“您当初百般不愿小姐嫁入商家,明明都已经借故避开了小姐与商仰的婚事,为何又突然让她嫁给商彻?”
在申绡看来,比起商彻,商仰分明是更好的选择。
无论是为人还是能力,在这圈子里,商仰都是最顶级的那位。
当初黎礼想嫁给商仰,老太太并不愿意,奈何黎礼性子倔,老太太没办法,勉强答应,亲自去商家谈来的婚事。
申绡以为老太太想通了,要放手黎礼嫁给商仰,却没想到,在黎夫人把商仰这桩婚事抢走时,老太太竟然默认。
黎老太太在黎家有着绝对话语权,哪怕她生病住院,只要她想,没人能抢走黎礼的东西。
申绡甚至怀疑,这婚事有老太太暗示,黎夫人和黎家主才敢光明正大的抢走。
对于这事,黎老太太并没有否认:“的确是我让他们抢走的。”
“为什么?”申绡心头一震,没想到这是一向最疼爱的老太太会做的事。
“商家没你看到的这么简单。”
“在商家主之前,商家还有一位长子,是商家从小指定一对一培养的继承人,在此之前,商家主不过是个籍籍无名的次子。”
“您说的是染上毒瘾的那位……”
老太太做了个噤声的动作,道:“我只是没想到,他们还有孩子。”
还有个孩子?!
可…哪怕对芜城各家世家了如指掌的申绡从未听说过这事。
申绡诧然,自己这是听到了什么惊天大秘密啊!
似乎是意识到自己说的太多,黎老太太不着声色的跳过这个话题:“我让你采的样,都取到了?”
申绡从震惊中反应过来,拿出一份取样皿:“都在这里了。”
老太太看过去,几个透明玻璃皿上分别贴着“黎永虔”、“黎似宥”、“黎湘”和黎夫人“许雯”的名字。
微瞌眸子,老太太脸上爬满疲惫,比起黎礼在时,看上去整个人沧老了好几岁。
却是摆了摆手:“按照我说的,送去做检测吧。”
申绡看着这些基因样体,瞳孔微紧。
她在黎家待了几十年,由黎老太太一手抚养,看到了黎家各种变迁。
却没想到,有朝一日黎老太太会怀疑这些个从黎夫人肚子里出来的孩子们身上。
除了黎湘这个养女,黎似宥与黎礼可都是她看着从黎夫人肚子里生出来的啊。
同时,申绡又无比清楚,黎老太太不是多疑的性格,可若是她怀疑了,那十有八九真有问题……
入夏的芜城夜间多雨。
不过片刻,大雨倾盆笼罩整座城。
黎礼从医院出来时,整个人都是恍惚的。
“对不起小黎总,我们尽力了。”
“老太太虽然在做化疗,但年龄太大身体各项机能退化,恐怕就是这一两个月的事了……”
不是说各方面数据都有好转吗?
雷声肆虐,黎礼看着雾蒙蒙的天,如同溺水挣扎的小兽,满目迷茫与无助。
“我不喜欢你,我宁愿没生过你。”
“你不是我女儿,不要碰我,你让我恶心!”
都说天底下没有一个母亲不爱自己的孩子,可黎夫人对黎礼却从未有过疼爱。
别人的童年三岁之前记忆都会随着长大弱化,黎礼不一样。
她的童年,随着亲生母亲的一句句咒骂与身体上一道道难以愈合的疤痕一起,如同噩梦枷锁,深深印入灵魂。
黎礼不懂,都是母亲的孩子,为什么哥哥有母亲的疼爱,有穿不完的新衣服数不过来的玩具。
而她只能被困在黑暗房间,无数个寒冷潮湿的夜晚哭到昏厥都无人在意。
她也羡慕母亲看哥哥时满眼的爱意与骄傲,看她时却只剩厌恶。
一个又一个绝望的黑夜,奶奶比死神先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