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只有如此,才能解释的通,为何昌顺侯府的大姑娘过了这许久,才起了过敏症状。且那症状来势汹汹,一时半刻间,竟是想要人的命。
其实,太医还有一个猜测——
按照药性,背后的人应该是想让这位大姑娘在夜幕降临时发病的。
那时阳气渐衰,阴气加重,但若那时候病发,哪怕救治及时,大姑娘轻则失声,重则有可能丧命。
“夜幕降临?可姑娘怎么提前了两个时辰就发病了?”刘嬷嬷哭着问。
“不出所料,应该与姑娘今天驯马有关。”
驯马时这位大姑娘没少出力,许是血液流动速度加快,促使吸收进皮肤的花粉和药材也加快了流窜速度,这才导致提前发作了出来。
御医侃侃而谈,几乎每一句话中都用了“许是”“可能”“大概”等如此不确定的词语。
但权贵出身的人谁还不懂得,这就是御医的保命之道——说话从来不说满。但若能被御医说出口,几乎就是确定的事情。
所以,背后人的算计,应该就如御医所说的那样。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竟让这位大姑娘侥幸逃过一劫。
屋内众人听完御医的揣测,背后俱都起了密密麻麻一层白毛汗。
轻则失声,重则丧命。
究竟是有多大的仇恨,才能对一个年轻的姑娘下如此重手。
那还是人么?
金嬷嬷在宫内见惯了诸多阴.私,此时也不免在心中叹一口气:昌顺侯府的人,未免太恶毒了些。他们若能将害人的心思用在正道上,也不至于落的日暮途穷的下场。
不怪金嬷嬷直接将昌顺侯府的人定为罪魁祸首,实在是这局做的太简单了些。
若是府里没了这位大姑娘,侯府的嫡出姑娘,就只剩下二房那一位。昌顺侯和昌顺侯夫人怕是会因此一蹶不振,两人膝下至此空虚……
获利最大的人,就是谋划此事的人。
这道理再不会出错了。
刘嬷嬷突然惨叫出来,“是二房的人,绝对是二房的人,说不定还有老夫人。我可怜的姑娘啊,他们肯定是痛恨您劝侯爷分家……”
屋内更安静了。
众人的视线全都飘到了刘嬷嬷身上。
这么劲爆的么?
昌顺侯府的瓜这么多的么?
老夫人和二房暗算亲孙女\/侄女,大姑娘直接怂恿昌顺侯分家。
小小一个昌顺侯府,人不多,事儿挺多,你们怕是全部的心思都用在内斗上了,也怪不得一年不如一年。
刘嬷嬷喊了几嗓子,很快就被红叶拉住了。
刘嬷嬷也深知家丑不外扬的道理,但是,何必给那些恶人留脸面。
这次要不是秦王的御医来的及时,姑娘即便侥幸保下命来,但也一定会有损伤。
更不要提,因为这场算计,姑娘受了太大的罪。她都直接往自己脸上挠,差点让自己破相……
“御医下去诊脉开方,徐桥你将玉珍膏给金嬷嬷,由她去给大姑娘涂药。其余诸人,该做什么做什么,别都杵在这里当摆设。”
屋内众人得了吩咐,立马回了神,赶紧都忙碌起来。
两个御医,一个去开方,一个去拔针;金嬷嬷和刘嬷嬷一道进了内室,准备先给赵灵姝涂抹些玉珍膏止痒。
玉珍膏同样是宫里的贡品,听说是番邦进贡来的,一年也就两把手的数量。这药不仅能止痒祛疤,还有很大程度的养肤润肤功效,听说能将女子的皮肤养得如同婴儿一般滑嫩幼白。
不说这效果是真是假,只说东西确实是好东西。
皇帝要留出太后、皇后的份量,还要赏给功勋卓着的勋贵朝臣,另外还要预留出几瓶,以防出现紧急情况,有人进宫求药。
狼多肉少,导致玉珍膏几乎流不到普通勋贵手里。反正昌顺侯府众人,就只听说过玉珍膏的大名,从来没见过实物。
——真相了!昌顺侯府就是在走下坡路!什么好东西都没有,什么好处都落不着,就这还天天做梦盼天上掉馅饼,难道老天爷是个瞎子?
内室中,赵灵姝的喉咙略有消肿,身体滚烫的热度也降了下来。
她身体轻松许多,也有精力琢磨其他了。
就见她咕噜噜的转动着眼珠子,看着嬷嬷手中的瓷白玉瓶:不知道药用完后,还能不能问秦王再要两瓶。
赵灵姝一颗脑袋不停歇的转,外室中,小胖丫走也不是,留下也不妥。
正局促的站在屋中间,英明神武的秦王殿下终于意识到,自己方才的种种行为,有越俎代庖和多管闲事之嫌。
秦孝章沉默片刻,轻咳一声,“宛瑜且忙你自己的去吧,为兄先走一步。”
小宛瑜点头如小鸡啄米,“好,好……六哥不留下用晚膳么?”
秦孝章笑出声来,“还是算了。”
看见某些人,他脑袋疼。
想想那孽障上午时的胡搅蛮缠,至今气的他恨不能将人拉起来暴打一顿。
算了,她是病人,先不与她计较。
秦孝章迈步往外走,小胖丫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准备送一送他。
“对了。”
走到廊下,秦孝章突然停住脚步,转过身来。小胖丫不妨他有此动作,吓的跳了一下,面上露出肉眼可见的慌乱来。
秦孝章见状,面上表情更柔和了几分。
“宛瑜别慌,六哥是想起,还有两句话没与你说,等我说完我就走。”
宛瑜磕磕巴巴,“六哥,您,您说,我听着。”
“之前你在聚贤楼一侧的胡同里被人欺负……”
秦孝章说起往事。
颇为自责。
当时他没认出下边被欺负的小姑娘是宛瑜,不然,将张昌母子送到京兆尹的,就不是赵灵姝,该是他了。
可惜,当时他没认出她来,更没给京兆尹施压,任由张昌母子被送到京兆尹,又安全无虞的被当堂释放。连累的小宛瑜凭白委屈惊慌一场,这是他做兄长的失职。
尽管他事后做了弥补,将此事禀告父皇,将京兆尹一众吃干饭的官员全都发落,但事后弥补,并不能消抹宛瑜此前受过的伤害。
秦孝章至今想起此事,都颇为后悔。
若是他在走进聚贤楼时,多看那匆匆出门的小姑娘两眼,小宛瑜必定不用承受那无妄之灾。
宛瑜静默的听着秦王说话,脑袋垂的很低很低,就如她以往在人前一样。
但是,听着听着,她脑袋渐渐抬起来,眸中的光也越来越亮。
“那天六哥也在聚贤楼用膳么?好巧啊。”小宛瑜蠢蠢欲动,想给六哥推荐聚贤楼的招牌菜。但她又想起,六哥比她年长些许,京城的事情比她更清楚。
她还是不要班门弄斧了。
又想起六哥的致歉,宛瑜忙道:“六哥没认出我,那不怪六哥,毕竟我长大了。”
六哥伤了腿之后,诊治和复建花费了很长时间。
那一年里,六哥几乎没见外人。
之后就是六哥出京,三年后归来。
她和六哥有四、五年的时间不曾见面,四、五年不会让一个成年人有太大变化,但她最后一次和六哥见面时,她还是个八岁的稚童。
从八岁长到十二岁,她的变化太大了。不仅人抽条了,变丰腴了,就连面颊都长开了许多,若不是经常见面的人,肯定认不出她。
六哥认不出她,情有可原。
小宛瑜说着贴心的话,眸中的光亮的灼人。
秦孝章忍不住抬起手,想拍拍小姑娘头顶的软发,但屋内突然传来一声“嗷呜”的痛呼,秦孝章被惊了一下,手顿在了半空中。
“哎呀,痒,痒死我了。嬷,嬷嬷给我多涂点药,药膏,不够了再问秦王要。”
“不用问六哥要,肃王府也有。嬷嬷你们多给姐姐用一些,我这就让人回府问爹爹要药膏去。”
小宛瑜边说话边往屋内跑,一溜烟就踏进了门槛。
她后知后觉意识到,还没给六哥打招呼,忙又讪讪的转过身冲六哥招手,“六哥,我先进去了。”
秦孝章无力的摆摆手,“去吧。”
听着屋内支支吾吾的叫声,他头疼的捂住额。
就问他顶着大太阳跑过来做什么?
听这孽障算计他的玉珍膏么!
这东西用在她身上,纯纯是浪费了。
……
夕阳西下,肃王府的别院渐渐安静下来。
赵灵姝喝了御医煎来的药,缓缓睡了过去。
眼瞅着这位闹腾的大姑娘终于安生了,两位御医忍不住松了口气。
他们交代刘嬷嬷和金嬷嬷说,“姑娘身上的急症来势汹汹,如今虽说控制住了,但要彻底除根,且需要几天时间。姑娘这几天需好生修养,最好不要轻易挪动。”
“开的药方先喝一天,明天这个时间,我们再来复诊。”
“用药时饮食需多加注意,忌辛辣、酒水、鱼虾……”
御医将事情交代仔细,就回了秦王府别院。
进了院子后,两人看见等在大门口的徐桥,俱都露出受宠若惊的表情。
“……可是王爷有哪里不适?”
“这倒没有。”徐桥抓抓耳朵,“昌顺侯府的大姑娘现在情况怎么样,可有好转?”
“好转许多,红疹有消退。但要全部退干净,最起码要三天时间。”
徐桥挑眉,“三天?那不正好赶上千秋节?”
御医仔细一算,可不是么,千秋节在第四天,昌顺侯府的姑娘若运气好,指不定可以按时去宫里赴宴。那时她面上的红疹即便没有全消,用脂粉稍一遮掩,也不会太影响姿容。
御医又说了些用药方面的事情,就和徐桥告辞。
徐桥等两人离开,腾空跳跃几下,很快进了秦王的院子。
秦孝章正站在窗前的书案前挥毫,察觉到身旁站了个人,也没抬眼,直接问道,“可问过御医了?”
徐桥点头,把他与御医的对话,一字不落的说给殿下听。还说了他的揣测,背后那人大约摸不想让昌顺侯府的大姑娘进宫见皇后。
秦孝章听着听着就放下了笔,末了更是狠狠的蹙起了一双剑眉。
有人不想赵灵姝进宫见母后?
这是为何?
怕她得了母后的青睐,以后更加肆无忌惮?
还是说,怕母亲给她指一门好亲事,让她无法无天?
亦或是她单纯得罪了人,对方不想她好过?
一时确定不了,那幕后之人究竟是出于什么考虑,才对赵灵姝下狠手。
却也不妨碍秦孝章冷嗤。
看吧!
不是所有人都有他的好脾气,被如此冒犯还不与她计较。这世上多的是小鸡肚肠、心思狭隘之辈。她得罪了人,有此劫是她活该。
心里如此想,秦孝章到底不爽!
堂堂勋贵世家,竟算计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未免荒唐!
秦孝章再开口,直接吩咐徐桥去查明赵灵姝受害一事。
徐桥面上有些震惊,还有些不解,“殿下,这事儿和咱们没关系吧?再说我是您的近侍,第一要务是守护您的安全。”
赵灵姝和他什么关系?
她出事他没在背后狂笑几声,已经是他厚道了。
秦孝章冷眼看他,“赵灵姝勉强算是本王的救命恩人……”
徐桥小声嘀咕:“怎么就救命恩人了?她也就顺路搭了殿下一程,皇后娘娘给了那么多谢礼,说来还是她占便宜了。”
秦孝章凤眸冷冷的看着徐桥,“不如这个主子,换你来当?”
徐桥直接给跪下了,再不敢推诿,直接应下此事,然后火速跑了出去。
室内重新恢复安静,秦孝章继续拿起桌上的狼毫,抄着书案上的孝经。
奈何心里不悦,写出的字也少了许多虔诚。
秦孝章静默的看了片刻,到底是丢下手中的狼毫,往旁边的软榻上去了。
再过几日便是母后的千秋节,这孝经本是为母后祈福用的。
既然心思不在上边,且缓一缓再书写。孝敬母亲的东西,他总是抱着最大的诚心和孝心。
将孝经抛在脑后,秦孝章坐在软榻上,看着矮几上的残棋,这是他闲来无事自弈的棋。
往日他总能在这上边消磨很长时间,今日不知何故,眼睛盯着棋枰,思绪却不知跑到了何处。
终究是将手中的墨玉棋子丢进了棋笥中,秦孝章起身离开了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