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毒怎么了?”站在床前的段睿急声道,眸中尽是担忧。
天一皱眉,低下头,鼻尖凑近段天翔的伤口,血腥味中混杂着一股臭鸡蛋的味道扑进鼻腔,腥臭、刺鼻,心中隐隐有了猜测。
坐正身子,忍不住用手在鼻尖扇了扇,从腰间取下一香囊,闻了两下,天一才缓过来。
目光却是落在段天翔腰间缠的纱布,旋即起身去水盆边洗净手,擦干。
转回床边利落地解开他腰间的纱布,只见一道手掌长的剑伤横在他的腰侧,血肉鲜红,再利落地将段天翔腰间的伤口重新缠好。
“若我没猜错,这不是食人蛊毒,若真是食人蛊毒,过了这么久,加上你们这一路都是跑着回来,
气血流转,毒素早已蔓延全身,但他腰间的伤口并没有中毒的迹象,他手臂伤口也不会这般小。
且食人蛊毒性极强,一旦渗入皮肤,必会迅速在体内扩散,血肉当即被腐蚀,内里看不出来,但能感到疼,
若有外伤,伤口就会呈紫黑色,跟我们在密道里见到的一样,而且,伤口不会发烫,也没有臭鸡蛋味。”天一的语速比平日快了许多。
“其余地方没什么感觉,箭伤只是擦过,回来的时间约莫只有两刻钟。”
段天翔苍白着脸补充着,箭矢擦过之时他只感伤处一阵刺疼,应是不深,他并没在意。
“两刻钟,若以食人蛊的毒性,你手臂的伤应已见骨。”天一看了一眼几人瞬间变得难看的脸色,从怀里掏出一块帕子,对段天翔道:“忍着点。”
说罢,就将帕子按在段天翔手臂的伤口上,紫红色的血液迅速附在雪白的帕子上,带着些淡淡的黄色。
段天翔闷哼出声,只觉手臂的麻辣灼烧感更强了。
天一起身,面上看起来有些凝重。
孟飞疑惑地看向反常的天一,他没了往日的不缓不慢,似乎想着急确认着什么。
只见天一取双筷子将帕子放在桌上的蜡烛上,帕子立刻燃起,火焰上方是淡淡的蓝色,而帕子几乎在瞬间燃成灰烬。
几人面色微变,若照帕子正常燃烧,断然不会是这般现象。
天一明显怔住了。
“可他的症状与食人蛊毒相似。”陌寒枭出声道。
天一回过神来,已确认心中的猜想属实,心口已是七上八下。
“是,属下猜测,制毒之人,应是在食人蛊毒中加入了硫黄,这硫黄缓解了食人蛊的毒性,没有使其扩散全身,保留食人蛊毒的同时,也生成了另外一种毒素,这才导致他伤口发烫,也才会有这臭鸡蛋味。”
陌寒枭看向段天翔的伤口,思索片刻:“那气味有问题?”
“是。主上可还记得,我们在璟国密牢里救出的人,不是失了嗅觉就是患了肺痨、气疾,关押他们的那间密室也是有很浓的臭鸡蛋味。”
细听之下明显察觉天一声音微颤,很是反常,所有人不由疑惑地看向天一。
“意思是,这臭鸡蛋味能让人患上肺痨?”孟飞紧皱着眉头,那些救出来的人,没多久都死了。
孟飞接着道:“那时我们都蒙上了口鼻,你怎么闻到的?”
“察觉不对,便闻了一口。”天一轻描淡写,又看向孟飞:“你那时不是很好奇,为什么那间密室镶了那么多夜明珠吗?”
孟飞闻言点点头,他们进去时,其余密道及密室都是点着油灯,唯独那间密室与那条密道镶着夜明珠。
“我猜测,那密道几乎不透风,气味那般浓,若是那时,我们举着火把进去,可能会发生爆炸,所有人恐怕都出不来。”
天一看向自家主上,紧抿着唇,若主上出事,他们所有人都难辞其咎。
话音刚落,除却陌寒枭,另外三人的脸顿时煞白,皆猛地看向陌寒枭。
陌寒枭的目光落在半开的窗户上。
天一注意到了,解释道:“伤口越大,臭鸡蛋味愈浓,若长时间闻这味道,对身体应也会有害。”
“若,我的伤口处,被一支带火的箭刺穿,我的伤口,可会起火?”段天翔沉吟道。
天一微愣,思索片刻,笃定道:“会。”
“他制这毒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孟飞疑惑。
又道:“在这之前,阴殃未给出解药,他们就已经开始研制这毒,若想杀一人,食人蛊毒足已够用。”
“有没有可能,他们想通过一人而杀多人,病疾感染,人传人?像鼠疫一样?”段睿突然出声。
所有人具是一惊,他们这时候无人想到那场突发的鼠疫。
可这同样的手段,是不是太过巧合?
“药来了。”煞五端着药碗走了进来,“用冰水泡过,还是有些烫。”
抬头一看,见除了自家主上,其余三人都像是被抽了魂般定着身,不由一愣。
天一接过,递给段天翔:“喝吧。”
“这药管用吗?”段睿不解。
“如今只能看看,这只针对食人蛊的解药,对这毒,有没有作用了。”
天一看着段天翔喝下药,垂下眼看着他的伤口,这一看,刚松下的眉宇又紧拧了起来。
段睿看到天一的神色,真的要急哭了,却又不敢出声打断,只看着天一剪了块纱布按在段天翔的伤口上,吸出了表面的血液,只见在血液被吸干的瞬间,旁边新的皮肉便渗出了鲜红的血,侵蚀速度变快了。
“这……你现在什么感觉?”天一看着段睿咬着牙强忍着。
“与刚刚一样,血液变干之时,那股麻辣灼烧感就更强烈。”段天翔道。
“这伤口不能包扎,包得越死,侵蚀越快。”天一死死盯着伤口。
“安神医大概何时到。”陌寒枭转头看向煞五。
不明所以的煞五闻言立即应道:“快了,也按主上的意思,除了暗卫,只留下一半的地煞,其余人都已全部派去找司空鹤与上官玉。”
“主上?!”
四道声音同出,均震惊地看向陌寒枭。
九名暗卫,三十六名地煞。
这等同于,陌寒枭只留了不到五十个人守在小楼,他们知道七十二地煞身手不凡,一聚无人能敌,但只留下了一半在小楼,此举,更是表明陌寒枭对他们的信任。
“地煞誓死护卫主上周全。”煞五看到他们脸上的担忧,旋即半跪在陌寒枭身前,神色严肃话语坚定。
陌寒枭抬了抬手,“去看看煞二。”
“是。”煞五起身,闪身退下
“主上,金允格在楼下。”门外传来暗一的声音。
“金允格?他来干什么?”天一眸中闪过谨慎。
“候着。”陌寒枭淡道,眸中没有波澜。
“是!”门外的暗一闻言,应声走了几步跃上房梁,隐在黑暗中。
陌寒枭拉过一把宽椅,在内室正中坐下,侧身靠着扶手,支着额角闭上双眸,“发生了何事?”
“回主上,今日戌时三刻之前一切如常,包括司空与阿玉离开在午时也并未发现有什么不对。”孟飞扶着已经有些站不住的段睿道。
旋即又组织了措辞:“在戌时三刻后,也是在第二百三十一刀后,穆玲玲出现了,人太多,没发现她的同伙,她趁着雨势变大,把阴殃毒杀了,也自杀了。”
陌寒枭不知何时睁开了眼,只是面上冷了几分。
“她手上有一银色指环,毒杀的暗器正是从那指环发出,速度极快,肉眼难辨,在暗器射中阴殃胸口之时,阴殃便中毒身亡,
是剧毒,穆玲玲也是用这暗器自杀而死。”段天翔也未想到,在防守那么森严的刑场,阴殃会遭到暗杀。
“二百三十一刀……”陌寒枭声音低沉,却透着无尽的冷意。
段天翔不由喉头滑动,他知阴殃所受的这二百三十一刀,在主上心中,远远抵不过秦箐华的那一身伤。
哪怕阴殃被千刀万剐、死上千次万次,也抵不过。
更何况,这凌迟的二百三十一刀——太轻了。
“他的人能轻易抓住煞九煞十,却防不住穆玲玲?”陌寒枭眸光阴郁。
段天翔抿了抿唇:“是有些可疑,因为在阴殃见到穆玲玲的那瞬间,阴殃反应极大,司马玉的人不可能没有注意到穆玲玲。也或许是,他们虽已注意到,但未想穆玲玲会那么快动手。”
“那指环多大?”天一突然问道。
段天翔闭上双眸,凝神想着当时的画面:“约一指节长。”
再想到穆玲玲两次使用指环的动作,一边重复着穆玲玲那时的操作,食指中指相抵,扣住拇指。
道:“那指环暗器的出口应是在上方,机关在下方,这般大小的指环,除了针,应该装不下其它暗器。”
天一闻言却是望向陌寒枭,道:“煞九煞十身上虽有外伤,但那些外伤皆是昏迷之后才出现的,除此,便是那针眼最是可疑,
我们取出的银针还留着,那时猜测是吹管之类的暗器所致,竟未想,指环亦可做成此类暗器。
暗器不同,针形大小长短皆不同,主上若有疑惑,只要将穆玲玲与阴殃体内的针取出,看针形是否一样,就可判定是不是同一类暗器。”
也是煞九煞十交代,均是感到身上一麻,很快就没了知觉,只来得及发了信号弹,安神医才给他们二人做了细致的检查,才发现了针眼。
“穆玲玲的尸体,被陶清楹带走了,阴殃的尸体,现挂在城墙上。”孟飞接着道:“他们二人死后,刑场的百姓也乱了起来,雨又大,人很快就跑光了,司马玉离开后许久,陶清楹才来收尸,她们离开我们便悄悄跟在了身后。”
说罢便垂下头:“结果,被发现了。”
“你们的伤,是她们所致?”天一拧眉,若真是,陶清楹与璟国地牢那批食人蛊的幕后之人定脱不了干系,这幕后之人又与阴殃合作,阴殃与陶清楹又有仇怨,且都说不通。
“不是,我们与陶清楹僵持的时候,突然来了一批人,只是冲着我们来的,刀刀要命,显然是下了死手,陶清楹她们趁此逃了。”孟飞回道。
“要杀你们的是陶清楹的人?”天一不解,眼下最不可能对他们动手的就是陶清楹,他们若在秦国除了意外,捞不到任何好处。
“不是,因为我听到他们有人问,要不要追,为首那人说,只要我们三个人的命,其他人,不用管。显然,这批人知道我们的身份,冲着我们来,我们的刀伤剑伤正是这批人所致。”孟飞解释道。
“他们人多,我们根本不是对手,只能跑,我手臂上的箭伤,是另外一批人,那些人中,有神射手,也是冲着我们来的,他们出现后,追杀我们的人显然很意外,立刻就散了。若非戚航,那支箭早已穿进我的胸口。”段天翔道。
“你的意思是,戚航救了你?”天一问道。
“是,也不知他从什么时候跟上我们的,执弓箭的这批人躲在暗处,对我们包括戚航也是下了死手,戚航背后也中了一箭,应是伤得不轻,所幸京卫所的人赶到,那批人才撤了。”
段天翔现在想来脑袋都要炸了,他回忆着擦肩的箭簇,他总觉得那箭身上的符文很熟悉,像是在哪里见过,但想不起来。
我在明敌在暗,好烧脑。
“两批人,皆想要你们的命。”天一沉吟,“神射手……”
天一猛地抬头:“他们箭身是不是有符文,箭头是黑色?”
“是!”段天翔似乎想起来了,但感觉还是差了一点。
“主上,玉鸣山与我们交手的那批人,箭身上的符文与璟国地牢那些死士脖间的符文一样,京都阴殃密道里的死士,也都是这符文。”
听到天一的话,段天翔才猛然想起,他正是在那璟国地牢与阴殃密道中见过那符文,这么重要的事情他怎会忘记?莫非是太累了?
玉鸣山,两批埋伏……一批黑色符文……
京都,两批埋伏……一批黑色符文……
黑色符文一批,剩下的两批,是同一批,还是两批?又是谁?
陌寒枭缓缓抬眸,他在玉鸣山遇袭之日,正是他回去想带走秦箐华那日。
他的行踪,除了司空鹤,无人知晓,便是连父皇,他也瞒着。
而司空鹤,仅告诉了上官玉。
而这两人,断然不会背叛他。
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陌寒枭不由想起了秦箐华的话——那人既对京都了如指掌……你们的人中有问题……
“暗一,带金允格上来。”陌寒枭起身,对门外道。
“是!”暗一应声。
陌寒枭转头对几人道:“天一,看着段天翔。”
“是!”天一应声,段天翔身上的毒不能轻视,这几日,可能都要守着了。
陌寒枭已经离开,天一看向一旁的孟飞段睿:“你们俩,身上有伤,去休息吧,别在这房内。”
二人担忧地看向段天翔,没说话。
“死不了,快去睡。”段天翔浅笑,只是脸色好不到哪去,那手臂上的伤口又比方才大了些。
天一看着二人快哭出来的模样:“看不起我?”虽然他的医术比不上师父,但在众多医者里也算是排得在前的吧。
“不是……就是难过,你要是被咬下一块块肉,我们也会难过。”段睿眼眶通红。
“病倒了可没人看着你们,主上现在已经分身乏术了,煞一、司空、上官都未找到,王妃身上还有伤,毒未解。”天一的话音刚落,孟飞与段睿立即回了房。
待人走空,天一才对段天翔道:“没人了,躺下吧。”
“嗯。”段天翔身上已经没了力气,任由天一扶着躺下,肚子传出咕咕的声响。
“饿了?”天一问道。
“嗯,今日没吃什么东西,他们俩也一样。”段天翔道。
“唉,你们等会,我去给你们弄些吃的,厨房里应该还有不少。”天一叹了口气。
“有劳。”段天翔诚恳道谢。
“客气。”天一旋即起身往门外走去,走到楼梯口看到了站在一旁的金允格,白衫银冠,面色有些焦急,显然是在等陌寒枭。
“金将军,许久不见。”天一有礼问候着。
金允格颔首回礼:“天一公子,许久不见。”
“金将军这么晚了还来小楼?”天一故作不知,问道。
金允格只叹了声:“方才得知,孟公子与段大公子段二公子遇袭受伤,司空公子与上官姑娘失踪,皇上震怒,特命我来看看。”
整个京都现在都已经乱套了,饶是金允格也只能强自镇定。
据他所知,那上官玉乃丞相之女亦是曜国唯一的女骠骑将军,孟飞乃孟国公幼孙亦是天策军的前将军,司空鹤既是孟飞的表兄更是天策军的军师,段氏兄弟亦是天策军的左右将军。
这些人就像那窝里的蛇蛋。
但现在,这一窝的蛇蛋在他们手中——给砸地上了。
有的碎了,有的不见了。
若不能将蛇蛋全找回放回窝里,就等着被蛇咬吧。
“既如此,我便先走了。”天一说罢颔首行礼很快消失在楼梯口,没给金允格反应的机会。
金允格微叹了口气,转过身看向前方,刚变小的雨,又变大了。
这雨,下不停。
这天,更是变化莫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