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的清晨，天光微亮，带着一种洗去旧岁尘埃的清冽。军属大院比往日安静了许多，大概是昨夜守岁都累了，家家户户都起得晚些。
苏麦子是被炕头的阳光暖醒的。她伸了个懒腰，浑身筋骨因为昨天的忙碌还带着点酸软，但精神却意外地不错。
目光不经意地扫过枕边，那个小小的、用红纸包着的东西静静地躺在那里。她伸手拿过来，指尖能清晰地感觉到里面纸币的棱角和厚度。
顾沉舟的“压岁钱”。
她心里带着点好奇和好笑，小心翼翼地拆开红纸包。里面没有想象中的零钱或者小额票证，而是几张崭新的纸币，整整齐齐地叠在一起。
最上面的是两张拾圆面额的“大团结”，下面是一张伍圆的，还有五张壹圆的。一共……三十五元！
三十五块钱！
苏麦子拿着钱的手都顿住了，眼睛微微睁大。在这个普通工人一个月工资也就二三十块钱的年代，三十五块钱绝对算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了！更别说这几张票子崭新挺括，边角都没有一丝褶皱，显然是特意换过的新钱。
钱的下面，还压着几张小小的纸片——是全国粮票！足足有二十斤！
全国粮票啊！这可是硬通货中的硬通货，比省内粮票金贵多了，出门在外都能用。顾沉舟这家伙，从哪里弄来这么多全国粮票，还这么大方地给了她？
她想起昨晚顾沉舟那副别扭的样子，说什么“部队发的津贴省下来的”。省下来的？骗鬼呢！就算是团级干部的津贴，也不可能随随便便省出这么多钱和全国粮票来当压岁钱！这肯定是……他早就准备好的。
苏麦子捏着那叠钱和粮票，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烫了一下，暖流从指尖一直蔓延到心底。这个男人，总是这样，嘴上说得轻描淡写，甚至带着嫌弃，实际行动却实在得惊人。
她小心地把钱和粮票重新用红纸包好，塞回枕头底下，心里沉甸甸的。这份“压岁钱”的分量，可不轻。
她起身穿好衣服，走到外间，顾沉舟已经不在屋里了。灶房传来轻微的动静，她走过去一看，发现他竟然在……烧热水？
“醒了？”顾沉舟听到动静，回头看了她一眼，脸上没什么表情，“锅里有热水，洗漱吧。”
苏麦子看着他有些笨拙地往灶膛里添柴的样子，心里那点暖意又多了几分。她走过去，状似随意地问道：“顾团长，你那‘省下来’的津贴可真不少啊，三十五块钱，还有二十斤全国粮票，都够普通人家过大半年的了。”
顾沉舟添柴的动作一顿，没看她，声音依旧硬邦邦的：“部队发的年终奖励和任务补贴，攒下来的。你管那么多干什么？”
“我这不是好奇嘛，”苏麦子走到他身边，学着他昨晚的样子，也看着灶膛里的火苗，“好奇我们顾大团长省吃俭用攒下来的钱，怎么就舍得全给我这个‘败家’媳妇当压岁钱了呢？”她故意拖长了语调，带着一丝揶揄。
顾沉舟似乎被她问得有些不耐烦，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给你就拿着，哪那么多废话。钱放在你那里，家里用得着就花。”
他又补充了一句，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霸道：“以后家里的钱，都归你管。”
苏麦子彻底愣住了。
家里的钱，都归她管？
这……这是要把财政大权交给她？在这个男人掌握绝对话语权的年代，一个丈夫，尤其还是个大男子主义倾向明显的军官，主动把工资和家里的钱交给妻子保管，这代表的意义可非同一般。
这不仅仅是钱的问题，更是一种信任，一种……将她真正视为女主人的认可。
苏麦子看着顾沉舟那张依旧没什么表情的脸，心里却像是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咸，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怎么？不愿意？”顾沉舟看她半天没反应，眉头又皱了起来，语气也带上了一丝不悦，“嫌少？”
“没！没有！”苏麦子连忙回过神，摆摆手，“我就是……有点惊讶。”她看着他，认真地说道，“顾沉舟，谢谢你。”
这声谢谢，不仅仅是为了那份沉甸甸的“压岁钱”，更是为了这份突如其来的信任和认可。
顾沉舟似乎对她这句郑重其事的道谢有些不适应，眼神闪烁了一下，哼了一声：“谢什么谢，应该的。赶紧洗漱，一会儿该吃早饭了。”说完，便转身大步走出了灶房，背影甚至带上了一丝……落荒而逃的意味？
苏麦子看着他的背影，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个别扭的男人啊……
新年的第一天，阳光灿烂，苏麦子觉得，笼罩在她心头那些关于未来的迷茫和不安，似乎都被这阳光，以及那个男人笨拙却真诚的举动，驱散了不少。
这个年，过得还真不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