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8年深秋的寒露刚过,浙西青龙山脚下的王家村就刮起了裹着冰碴子的北风。张大山蹲在自家土灶前,用火钳拨弄着灶膛里半死不活的柴火。老母亲在里屋咳得撕心裂肺,药罐子咕嘟咕嘟冒着苦气,让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大山哥!\"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李铁柱裹着件补丁摞补丁的灰布棉袄挤进来,\"后山老鸦岭那片新塌了窝,昨儿个我瞧见野猪蹄子印有碗口大......\"
灶火映着张大山黧黑的脸,他摸出别在腰后的旱烟杆,在灶台边磕了磕:\"这节气野物都往低处窜,老鸦岭那片坟圈子......\"话没说完就被铁柱急吼吼打断:\"邻村刘老四上个月在乱葬岗挖着三窝兔子,换了半扇猪肉!\"
两人目光在烟雾里碰了碰,都看见对方眼底跳动的火星子。
月亮爬过村头歪脖子槐树时,两道黑影背着竹篓摸上了山。张大山走在前面,柴刀别在磨得发白的帆布腰带上,铁锹头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李铁柱攥着把新打的洛阳铲,铲柄上还缠着防滑的粗麻布。山风卷着枯叶在他们脚边打旋,远处传来夜枭瘆人的咕咕声。
\"这路......是不是宽得邪乎?\"李铁柱突然顿住脚。张大山低头看脚下,原本羊肠似的山道不知何时竟能容两人并肩,道旁歪脖子松树的枝桠全都诡异地朝外弯着,活像给谁硬生生掰开条道。
张大山啐了口唾沫:\"前些日子暴雨冲的。\"可握着铁锹的手心沁出冷汗。他分明记得上月来时,这截路还被荆棘封得严实,如今那些带刺的枝条却齐刷刷断在两侧,断口处凝着层白霜。
越往上爬,铁锹刮擦地面的声响就越刺耳。李铁柱突然\"哎哟\"一声,洛阳铲撞上块凸起的石头,震得虎口发麻。张大山回头要骂,话却卡在喉头——月光下那块\"石头\"泛着青白,分明是半截兽类头骨。
\"见鬼......\"李铁柱拿铲尖戳了戳,头骨空洞的眼窝里簌簌落下些蛆壳。张大山突然觉得后脖颈发凉,这深秋时节哪来的蛆虫?
子夜时分,两人瘫坐在个土包上喘气。李铁柱摸出皱巴巴的飞马牌香烟,打火机\"咔嗒\"一声窜起蓝火苗。火光腾起的刹那,张大山瞥见土包侧面露出半截褪色的红纸——那分明是清明上坟压的黄表纸!
\"铁柱!\"张大山嗓子劈了调。李铁柱举着火机的手开始哆嗦,火苗跟着乱颤。摇曳的光影里,一块青石碑从浮土中狰狞地凸出来,碑上\"陈刘氏之墓\"几个字被雨水泡得发胀,碑脚还粘着没烧完的纸钱。
\"这不是......不是陈家冲那个跳井的......\"李铁柱的烟掉在坟头,火星子燎着半枯的荒草。两人这才看清,方才坐着的\"土包\"是个塌了半边的坟冢,坟头插着的引魂幡早烂成絮状,此刻正在夜风里招魂似的飘。
张大山喉咙里发出声不似人声的嚎叫,连滚带爬往下冲。李铁柱被坟边横生的荆棘勾住裤腿,洛阳铲\"当啷\"砸在石碑上,在寂静的山林里炸开声惊雷。两人谁也没敢回头,疯跑间踩塌了无数枯骨,身后似有无数细碎的啃噬声贴着脚后跟追来。
破晓时分,浑身挂彩的两人撞开村卫生所的门。赤脚医生王瘸子掀开李铁柱血糊糊的裤腿,镊子夹出截森白的人指骨。张大山瘫在条凳上发抖,帆布腰带不知何时断成两截,断口处留着排参差的齿痕。
后来村里传言,陈刘氏冤魂不散,专在月夜拓宽黄泉路。村东头赵瞎子说得有鼻子有眼:\"那夜北斗倒悬,正是阴司开门借道的时辰。活人踩了鬼路,三魂七魄都要被收去当买路钱......\"
开春时,有人见张大山拎着香烛纸马上山。他跪在那座塌坟前烧了整刀黄表纸,火星子在白昼里幽幽地蓝。下山时他棉袄后襟裂了道尺长的口子,露出里头发黑的棉絮,活像被什么利爪撕过。
而李铁柱家新起的灶房梁上,至今还悬着把铜钱剑。每逢月夜,剑穗上的五帝钱就叮当作响,吵得左邻右舍的看门狗整夜狂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