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尾巴灼烧着北疆的沙地,白日里热浪蒸腾,夜里却已能嗅到初秋的凉意。
许怀夕蹲在田垄边,指尖拨开干燥的沙土,底下的潮气稀薄得可怜。
她蹙眉,抬头望向远处起伏的戈壁。
突厥人的狼烟已经连续三日未熄,苍狼部的骑兵在边境游荡,像饥饿的秃鹫盘旋。
“这时候育苗,怕是赶不上秋前结果了。”
李婶挎着篮子站在田埂上,粗糙的手指指向远处隐约可见的烽火台,“况且,那群狼崽子最近不安分,商队都少了三成。”
许怀夕拍了拍手上的沙土,目光落在陶盆里浸着的十几粒黑亮西瓜籽上。
这是上月,许怀夕的商队带来的“凉州黑皮”,耐旱,甜度高,若能种成,明年便能多一条财路。
北疆的沙地种粮食勉强,但若经营得当,瓜果、草药、皮毛,都能成为她与商队交易的筹码。
“今年不指望收成,先试试土性。”
她站起身,拍了拍裙摆,“突厥人再闹,日子也得过。”
李婶叹了口气:“你倒是心大。”
许怀夕笑了笑,没答话。
她不是心大,只是比旁人更清楚。
突厥三大部落内斗不休,苍狼部虽嚣张,但白鹿部与黑鹰部未必真心臣服。
而沈云岫前日带回的消息更让她笃定:突厥王帐内部,有人正在暗中搅局。
……
傍晚,沈云岫回到小院时,许怀夕正弯腰给瓜藤浇水。
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修长,发梢被汗水黏在颈侧,衬得肌肤莹白如玉。
他站在院门口看了片刻,才迈步走近。
“军营有消息?”许怀夕头也不抬地问。
“苍狼部在试探。”
沈云岫蹲下身,接过她手里的木瓢,替她浇剩下的几株苗。
“程将军说,突厥今年缺粮,商路若断,他们撑不过冬天。”
许怀夕眼睛一亮:“所以他们在逼我们开互市?”
沈云岫点头:“但朝廷不会轻易松口。”
许怀夕沉吟片刻,忽然笑了:“那若是……我们自己先种出他们缺的东西呢?”
沈云岫挑眉看她。
“西瓜、草药、甚至盐茶。”
许怀夕指向那几株嫩绿的瓜苗,“若能成,我们手里就多了一张牌。”
她其实也可以从江南调物资,但今年江南的情况好像也不容乐观
沈云岫静静看着她,眼底浮起一丝笑意。
“你总是想得比我远。”
许怀夕抿唇一笑,正要说话,远处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两人同时转头,只见李副将策马疾驰而来,脸色凝重。
“先生!苍狼部突袭了西侧的商队驿站!“
沈云岫豁然起身,许怀夕亦攥紧了手中的麻绳。
沈云岫连夜和程将军商议军情。
烽烟再起,而沙地里的瓜藤,才刚刚抽出嫩芽。
夕阳的余晖染红了戈壁滩上的烽火台,许怀夕望着远处升起的第三道狼烟,手中的瓜铲不自觉地攥紧。
这已经是这个月第七次看到突厥人的信号了,每一次都意味着边境某个村庄又遭了殃。
她弯腰拨开沙土,指尖触到刚冒头的瓜苗嫩芽,忽然觉得在这乱世中培育新生的希望竟是如此奢侈。
中军帐内,程将军的独眼中跳动着烛火的光影。
“最新战报,苍狼部已经吞并了黑鹰部三处草场。”
他用短杖重重敲在沙盘上,“阿史那部却按兵不动,这不对劲。”
沈云岫凝视着沙盘上代表突厥部落的黑色小旗,突然伸手调整了一面旗子的位置:“探子可曾见到沈万墨?”
“三日前出现在苍狼部祭典上。”李副将抱拳道,“但诡异的是,他腰间配的是阿那也部的狼头刀。”
又一日,许怀夕在田垄间来回踱步,靴底碾碎了几颗滚烫的砂石。
她蹲下身,用特制的木勺给每株瓜苗浇上混了药汁的清水。
这是她以前学到的古法防虫法子。
汗水顺着她的鼻尖滴落,在沙土上砸出一个个小坑。
“许姑娘,这瓜真能长成?”
帮工的老汉蹲在旁边,粗糙的手指轻轻碰了碰嫩叶。
“只要突厥人的铁骑不踏过来。”
许怀夕抬头望向北方,那里正腾起一道新的烟柱,“明年这时候,咱们的西瓜能卖到凉州去。”
晚膳时分,沈父端出一锅冒着热气的羊肉汤,汤面上漂着几片嫩绿的沙葱。
许怀夕注意到他左手上的烫伤,忍不住叹气:“你又去灶房折腾了?”
“我现在就喜欢做饭。”
沈父哼了一声,却给许怀夕盛了满满一碗汤,“尝尝,按你上次说的方法去了膻味。”
沈云岫默默夹了块羊肉放进许怀夕碗里,突然开口:“明日我要去趟边境。”
黎明前的军营马厩,沈云岫正在检查弓弦。
夜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身后:“都安排好了,二十精骑,扮作商队。”
“记住,只探查,不动手。”
沈云岫系紧护腕,突然转头看向营门。
许怀夕牵着匹马站在那里,身上穿着便于行动的胡服。
“你......”
“我认识苍狼部的草药商人。”
许怀夕拍了拍马背上的包袱,“带了些瓜苗作见面礼。”
边境集市上,苍狼部的骑兵正在搜查商队。
许怀夕压低了斗篷,跟着沈云岫穿过嘈杂的人群。
一个满脸刀疤的突厥商人突然拦住去路:“生面孔啊,卖的什么?”
许怀夕掀开包袱,露出翠绿的瓜苗:“凉州黑皮,能在沙地结果的好东西。”
商人的独眼亮了起来,正要伸手,远处突然传来号角声。
一队黑甲骑兵疾驰而来,为首的青年面容阴鸷。
正是沈万墨。
沈万墨的目光扫过人群,在许怀夕身上停留了一瞬。
他的嘴唇微微动了动,似乎说了句什么,却被突如其来的马蹄声淹没。
远处尘烟滚滚,白鹿部的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
许怀夕感觉沈云岫的手按在了剑柄上,而她自己的指尖,正悄悄触碰到藏在衣袖里的匕首。
沈万墨始终是个危险的人,当初他帮助他们逃走,估计另有打算。
他要的报酬是帮他带走柳如静,给她安排好后半生,但柳如静回去了,如今还是阿那也的王妃。
不管从哪方面看,沈云岫和许怀夕都不得不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