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州边境,罗昊城外。
原本晴朗的天空骤然变色。铅灰色的云团从地平线尽头滚滚而来,如滔天巨浪般吞噬着每一寸蓝天。
乌云越聚越厚,越压越低,不到一刻钟便凝结成一片遮天蔽日的灰黑色穹顶,沉沉地悬在平原上空。
那云层厚重得仿佛随时会化作万丈山岳轰然砸落,将整座罗昊城碾为齑粉。
\"咔嚓——\"
一道紫电劈开云层,照亮了城墙上的苍老身影。
城主罗仁伫立在十丈高的城垛间,花白的胡须如钢针般根根直立,在狂风中簌簌颤动。
老城主透过两面牛皮大盾组成的观察口向外望去,布满皱纹的脸庞被盾牌缝隙透进的微光分割成明暗交错的碎片。
他的眼眸死死盯着远方,瞳孔中跳动着的不安比天上的雷霆更令人心惊。
这位戎马半生的老将,此刻忧虑的并非头顶即将倾泻的暴雨。
他的目光穿透层层雨幕,始终锁定在平原尽头。那里,比乌云更黑暗的阴影正在蠕动。
五万黑甲大军列阵于野,玄铁打造的铠甲在闪电照耀下泛着冷光。他们沉默地矗立在雨幕中,如同一片会呼吸的黑色森林。
枪戟组成的钢铁荆棘向着城墙方向蔓延,阵型严整得令人窒息。
最可怕的是那种寂静,没有战鼓,没有号角,只有雨水拍打铁甲的沙沙声,仿佛死神在轻轻磨刀。
老城主枯瘦的手指深深抠进城墙砖缝。他望眼欲穿的,是迟迟未至的援军旌旗。
他椎心泣血的,是城外那不断逼近的黑色潮汐。
那黑暗如此深邃,仿佛连天接地,要将整片平原,连同这座坚守三百年的古城一起吞没。
而在黑厉军阵前,黑厉将军萧慕容独坐于玄铁战车之上。
他低垂着头,目光凝注在自己那双修长白皙的手上,这双手实在不该出现在血火交织的战场上。
十指如玉,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仿佛生来就该在雕花古琴上拨弄宫商,或是在琉璃盏边把玩夜光杯。
可偏偏就是这样一双手,沾染过的鲜血足以染红整条护城河。
细雨打湿了他披散的黑发,几缕发丝黏在轮廓分明的脸颊上。萧慕容既未戴盔也未束发,只随意披了件滚金边的墨色宽袍。
这位年轻的大将军有着令人惊叹的容貌:剑眉下是一双似醉非醉的桃花眼,挺直的鼻梁如同刀削,唇角天然上扬,仿佛随时含着三分笑意。
可当他抬眼望向城墙时,那眸光中的寒意能让最勇猛的战士膝盖发软。
战车四周,五万黑甲精锐静立如林。没有战马嘶鸣,没有铠甲碰撞,甚至连呼吸声都微不可闻。
整支大军就像一头蛰伏的凶兽,只待主人一声令下。
萧慕容轻轻摩挲着腰间的剑柄,指尖感受着上面细密的鳞纹。
他在等待,等待守军弓弦被雨水泡软的那一刻,等待城头火把因潮湿而暗淡的瞬间,等待远方那道始终未现的援军烽烟彻底熄灭。
一滴雨水顺着他的睫毛滑落,在即将坠地的刹那,萧慕容忽然抬眸。桃花眼里寒芒暴涨,唇角那抹慵懒的笑意骤然化作刀锋。
\"时辰到了。\"他轻声道。
这声低语如同解开封印的咒语,五万黑甲同时抬头,钢铁摩擦声汇成死亡的轰鸣。
萧慕容缓缓起身,玄铁战车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他修长的手指搭上剑柄,拔剑的动作优雅得像在展开一幅水墨画卷。
剑身在雨中划出一道幽光,剑锋所指之处,雨滴纷纷避让。
\"冲锋。\"他的声音不疾不徐,却如闷雷般滚过整个平原,\"剿灭叛贼。\"
这四字军令落下刹那,五万黑甲同时发出震天怒吼。钢铁洪流轰然启动,大地在铁蹄下颤抖。
冲在最前的重骑兵挺起三丈龙枪,枪尖组成的死亡丛林反射着冷光。
紧随其后的刀盾手以整齐划一的步伐推进,每踏一步都让城砖震颤。
最后方的弓弩手在奔跑中拉满弓弦,箭簇上淬的毒药在雨中泛着幽蓝。
城头之上,罗仁城主望着扑面而来的黑色狂潮,缓缓闭上了眼睛。
冰凉的雨水在他沟壑纵横的脸上蜿蜒成河,顺着花白胡须滴落在铁甲上。当他再度睁眼时,浑浊的眼球已燃起两团熊熊烈火。
\"传令三军!\"老城主嘶吼的声音撕裂雨幕,枯瘦的手臂将战旗狠狠插进垛口,\"死守待援!罗昊城——\"
\"永不为奴!\"城墙各处爆发出排山倒海的呼应。老兵们用刀背敲击盾牌,新兵则红着眼眶拉满弓弦。
妇孺们搬运滚石的身影在箭楼间穿梭,连垂暮的老者也颤巍巍地举起了祖传的猎弓。
第一支火箭从城头射出,在雨幕中划出凄艳的轨迹。紧接着,数以万计的箭矢组成钢铁暴雨,向着黑色洪流倾泻而下。
.................
一日后,奋力血战的罗昊城,已化作人间炼狱。
残阳如血,将破碎的城墙染成暗红。城内处处升腾着浓黑的烟柱,焦糊的血腥味弥漫在每一寸空气中。
五万黑甲正如潮水般在街巷间推进,执行着那道冷酷的军令——\"诛尽叛逆,鸡犬不留\"。
\"咔嚓!\"
一柄钢刀劈开木门,黑甲士兵拖出藏在地窖中的老幼妇孺。
求饶声还未出口,便被冰冷的刀锋斩断。街道上堆积的尸体渐渐垒成小山,鲜血汇成溪流,在青石板的缝隙间蜿蜒流淌。
城主府前,萧慕容静立如雕塑。他手中捧着一个鎏金木匣,匣中盛放着罗仁那颗须发皆白的头颅。
老城主怒目圆睁的表情被永远定格,仿佛仍在无声地呐喊那句\"永不为奴\"。
\"送去皇都。\"萧慕容将木匣递给身旁的传令官,声音平静得如同在谈论天气,\"禀报陛下,罗昊城叛逆已肃清,黑厉军待命。\"
传令官单膝跪地,双手接过木匣时,一滴血珠从匣缝渗出,落在他锃亮的护腕上。
随着传令官的身影消失在暮色中,萧慕容转身望向这座死城。黑甲军士已在各处点燃篝火,跳动的火光映照着一张张麻木的面孔。
没有胜利的欢呼,没有劫掠的喧嚣,只有铁靴踏过血洼的黏腻声响。
\"全军休整。\"萧慕容解下染血的披风,随意搭在断垣上,\"等候圣谕。\"
夜幕彻底降临,罗昊城的废墟陷入诡异的寂静。唯有零星的火焰仍在舔舐着木质结构,偶尔爆出几声脆响。
黑甲军士们沉默地擦拭着兵器,仿佛方才的屠杀从未发生。
萧慕容独坐在城主府的石阶上,指尖轻轻敲击着剑柄,望着皇都方向的星空出神。
而距离皇都已经不远的古月,正立于水银之星舰首,黑袍在疾风中猎猎作响。
一路上的血战,他身后早已尸横遍野。
玄天阁的追魂箭阵被剑气绞碎,玉虚门的三十六天罡剑阵被他生生打穿,就连太乙宗号称可困剑仙级修士的\"九转缚龙索\",也被他徒手扯断。
\"找死!\"古月眼中血芒暴涨,又是一掌拍碎前方拦截的飞舟。残骸如雨坠落,燃烧的帆布映红了他狰狞的面容。
每一次被迫停下的战斗,都让胸中那股无名火愈烧愈旺,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焚成灰烬。
水银之星感应到主人的怒意,银白色的外壳泛起赤红纹路。
这艘灵舟此刻已化作复仇的烈焰,在云层间撕开一道焦黑的轨迹。
所过之处,连空气都被恐怖的速度点燃,拖曳出长达百丈的火尾。
\"轰——!\"
接连突破七重防护大阵的爆响震彻云霄,皇都的轮廓终于出现在地平线上。
古月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八苦剑在鞘中发出饥渴的嗡鸣。
\"极皇老儿...\"他五指捏得咯吱作响,\"准备好迎接惊喜了吗?\"
水银之星骤然加速,在身后炸开一圈音爆云。
这一刻,整座皇都的预警大阵同时亮起刺目血光,无数修士惊恐地抬头望向那道撕裂天际的赤色流星。
那是复仇的业火,是清算的审判,更是一个时代终结的宣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