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完牛奶后，桑灼华轻轻带上门离开了。凌妤绾听着脚步声渐远，才从枕头下摸出那支银色录音笔。
月光透过窗帘缝隙，在笔身上划出一道冷冽的光痕。
她按下播放键，阮甜薇尖利的声音立刻在寂静的房间里响起：
“我爸和你爸正在谈合作……”
凌妤绾关掉录音，眼神变得坚定。她知道该怎么做了。
窗外，贵阳的月亮又大又圆，像块明晃晃的创可贴贴在夜空中。
第二天清晨，凌妤绾罕见地缺席了早自习。桑灼华不安地摆弄着铅笔，直到教室门被猛地推开。
“全体起立！”校长的声音让所有人吓了一跳。
接下来的一幕像场荒诞剧：阮甜薇哭着被带进教室，她父亲——那个总是出现在财经杂志上的企业家，脸色铁青地站在校长旁边。而凌妤绾安静地跟在后面，手里拿着那支银色录音笔。
“经查证，阮甜薇同学存在严重的校园欺凌行为……”校长的声音在录音笔播放的内容面前显得苍白无力。
当阮甜薇抽泣着向全班道歉，特别是向桑灼华鞠躬时，教室里鸦雀无声。
桑灼华瞪大了眼睛，手指不自觉地摸向自己还未痊愈的伤处。这一切结束得太突然，像场梦。
午休时分，桑灼华在天台找到凌妤绾。后者正靠在栏杆上吃便当，神态平静得像早上什么都没发生过。
桑灼华直接问道：“你……”
凌妤绾夹起一块玉子烧：“青椒太多了，给你。”她自然地把便当盒推过来，好像这才是最重要的事。
一阵风吹过，掀起凌妤绾的刘海，露出额角一道已经结痂的细痕——桑灼华从未注意到的伤。
“上周三，”凌妤绾突然说，“我的储物柜里出现了一只死老鼠。”
桑灼华倒吸一口冷气。
“上个月，我的课本连续消失三天。”凌妤绾继续道，语气平静得像在讨论天气，“再往前，有人在我椅子上涂胶水，毁了我最喜欢的一条裙子。”
阳光突然变得刺眼起来。桑灼华踉跄后退一步，脑海中闪过这些日子凌妤绾的种种异常——她总是一个人吃饭，放学后匆匆离校，体育课时找借口不去更衣室……
“你……很疼吧”桑灼华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
凌妤绾终于转过头，眼神清澈见底：“我是为了帮自己，那群人活该！”
她轻轻拉起制服袖子，露出手臂内侧几道已经淡化的指甲痕。
桑灼华的眼泪突然决堤。她扑上去抱住凌妤绾，后者僵了一秒，随后放松下来，轻轻回抱住她。
“对不起……我不知道……”桑灼华哭得语无伦次。
“嘘。”凌妤绾拍拍她的背，“都结束了。”
风吹起两人的发丝，纠缠在一起。阳光下，两个女孩相拥而立，像两棵挺立的小树。
北京九月的阳光透过教室窗户，在课桌上投下菱形的光斑。凌妤绾转着笔，余光瞥见教室门口晃过三个熟悉的身影。她嘴角微不可察地上扬——果然来了。
“叮铃铃铃——”
刺耳的上课铃声中，前排男生突然炸开了锅。
“我c，班主任要来了，我英语课本呢？”
“你借给二班的了，傻叉！等会儿等着被他罚站加血检讨吧，检讨可是1千字起步，兄弟我也救不了你了！”
凌妤绾淡定地把英语课本往桌角挪了挪，确保等会儿陆老师一进门就能看见她准备充分的样子。
教室门被推开，一个三十多岁却已见白发的男人走了进来。他站上讲台，镜片后的眼睛锐利如鹰。
“上课。”
“老师好——”
“同学们好，请坐。”陆诗华推了推眼镜，声音像钢尺敲在讲台上一样清脆有力，“今天我们班转来了三位新同学，大家热烈欢迎。”
凌妤绾不用抬头也知道是谁。那三个从小学就阴魂不散的家伙，明明分班时去了13班，现在又追到14班来。她假装整理笔记，实则用口型对走在最前面的女孩说：「过来和我坐。」
桑灼华今天穿了件浅蓝色连衣裙，微胖的身材被剪裁得当的布料修饰得恰到好处。
她看到凌妤绾的口型，眼睛弯成月牙，回了个口型。但距离太远，凌妤绾只捕捉到几个模糊的音节，像是「苏槿」什么的。
“大家好，我叫桑灼华。”讲台上的女孩声音清亮，落落大方。比起小学时那个总沉默寡言的女孩，现在的她简直判若两人。
她旁边的男生懒洋洋地靠在黑板上，双手插兜，几根呆毛倔强地翘着，与那张写满“别烦我”的脸形成奇妙反差。
凌妤绾翻了个白眼——旭尧又在装逼。环顾四周，果然看到班里大半女生眼睛发亮，而男生们则纷纷露出厌恶的表情。
“这家伙到底是谁在喜欢啊？”凌妤绾小声嘀咕。除了那张遗传自明星母亲的脸，旭尧简直一无是处——上课睡觉、作业抄袭、考试垫底，唯一的特长可能是气死人不偿命。
“旭尧。”台上的少年终于开口，声音比初中时低沉了不少，“老师，我想坐在第一排第三桌可以吗？”
凌妤绾旁边的座位刚好空着。她猛地抬头，对上旭尧戏谑的眼神。这家伙故意的！
陆老师皱了皱眉，似乎对这个不按流程走的转学生有些不满，但还是点了点头。
旭尧大摇大摆地走过来，书包往桌上一甩，从里面掏出一支笔，在草稿纸上唰唰写了几行字，然后推到凌妤绾面前。
「凌妤绾，我们也是当上同桌了，你好呀同桌 」
字迹龙飞凤舞，末尾还画了个笑脸。凌妤绾正在解一道立体几何，思路被打断，她看都没看就把纸条揉成一团，精准地投进了后排的垃圾桶。
旭尧夸张地捂住胸口，做出一副受伤的表情，引来几个女生的窃笑。凌妤绾无视他，继续在草稿纸上画辅助线，但嘴角却不受控制地翘了翘。
讲台上，最后一位转学生安静地站着。少年比小学时高了不少，轮廓更加分明，但那双眼睛依然清澈如初。
“大家好，我叫苏槿。”
简短的自我介绍，典型的苏槿风格。当陆老师询问他想坐哪里时，苏槿指了指桑灼华旁边的空位。凌妤绾挑了挑眉——有意思。
下课铃响起，陆老师前脚刚走，桑灼华就蹦到凌妤绾桌前：“惊喜吗？我们特意申请的转班！”
“特意？”凌妤绾瞥了眼正在把玩她橡皮的旭尧，“我看是某人死缠烂打打吧。”
旭尧无辜地眨眨眼：”我可是为了每天都能欣赏凌学霸的英姿才来的。”
“呕——”凌妤绾做了个呕吐的表情，引得桑灼华哈哈大笑。
苏槿安静地站在桑灼华身后。“你们知道吗？”桑灼华压低声音，“陆老师的外号叫‘灭绝师太’，据说他带的班英语平均分能比其他班高十分，但学生抑郁率也是全校第一。”
旭尧吹了个口哨：“刺激，我就喜欢这种变态老师。”
凌妤绾终于忍不住踹了他一脚：“你能不能有点上进心？”
“我有啊”旭尧揉着被踢的小腿，委屈巴巴，“我的上进心就是抱紧凌学霸的大腿。”
四人笑作一团，仿佛回到了小学时无忧无虑的日子。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桑灼华的脚尖时不时踩过苏槿影子的头部，像一种幼稚又隐秘的游戏。
放学后的校园渐渐安静下来，只有远处篮球场还有男生们的吆喝声。
凌妤绾被她父亲那辆黑色奔驰接走了，旭尧也不知所踪——大概又去哪个游戏厅浪了。只剩下他们俩，像过去无数个放学日一样，慢慢走在回家的路上。
“谢谢你。”
桑灼华突然开口，声音很轻，几乎被风吹散。这是她第一百零一次，或者更多次对苏槿说这句话。
苏槿双手插在裤袋里，他侧头看了她一眼，又转回去看前方的路。
“你已经说过很多次了。”
他的声音平静，没有不耐烦，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桑灼华的视线落在他右手臂上——夏季校服的短袖遮不住那道淡白色的疤痕，像一条小小的河流，从他肘部蜿蜒到手腕。那是小学时他为保护她留下的印记。
“那条疤，还疼吗？”她问，手指无意识地捏紧了书包带。
“不疼。”
三个回合的对话，加起来不到二十个字。但在这沉默的间隙里，有太多未说出口的话。
桑灼华想说，她记得那天他流血的样子，记得他挡在她前面的背影，记得他说的那句“我报警了”是如何撕裂了她世界里的黑暗。
她想说，这些年她减肥，努力学习，变得开朗，都是因为不想辜负他当初的保护。
但她最终什么也没说。有些话太重了，重到一开口就会打破他们之间这种微妙的平衡。
苏槿的脚步突然停在一家便利店前。
“吃冰棍吗？”他问，指了指门口的冰柜。
桑灼华点点头。苏槿买了两根老冰棍，递给她一根。他们站在路边，安静地吃着。冰棍化得很快，糖水滴在桑灼华手上，黏糊糊的。
苏槿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纸巾递给她。
桑灼华接过纸巾，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两人同时缩了一下，像被静电打到。她低头擦手，感觉脸颊发烫，只好归咎于夕阳太晒。
“苏槿。”她又喊他名字。
“嗯？”
“没什么。”
苏槿看了她一眼，没追问。他们继续往前走，冰棍吃完后剩下的木棒被桑灼华拿在手里把玩。路过一个垃圾桶时，她做了个投篮的姿势，木棒在空中划出弧线——
没中。
苏槿走过去捡起来，随手一丢，精准入桶。桑灼华撇撇嘴：“炫耀。”
苏槿嘴角微微上扬。
他们走过一个十字路口，桑灼华家住左边，苏槿家往右。这是每天分别的地方。
“明天见。”苏槿说，转身要走。
“苏槿！”桑灼华又叫住他。
“我……”我作业还没写完，数学最后一道题...\"她结结巴巴地说，临时编了个借口。
苏槿点点头：“晚上视频？”
“好。”
他转身走了，背影渐渐融入夕阳里。桑灼华站在原地，直到看不见他了才往家走。她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心跳比平时快了一些。
那条疤不疼了。
但她心里的某个地方，好像开始隐隐作痛。
夜晚十点，凌妤绾的卧室只开了一盏台灯。她跪坐在地毯上，面前摊开一本厚重的素描本。窗外偶尔传来几声虫鸣，月光透过纱帘，在她专注的侧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铅笔在纸面上沙沙作响，勾勒出一个少年的轮廓，那是她喜欢了整个初中的人——檀健次
“这里……阴影应该再深一点。”凌妤绾喃喃自语，用指尖轻轻晕开线条。画中的檀健次仿佛下一秒就会从纸面上抬起头，用那双会说话的眼睛看向她。
手机突然震动，屏幕上跳出桑灼华的消息：“救命！数学最后一道大题完全不会！苏槿在视频教我，但他讲得太快了qAq”
凌妤绾笑了笑，能想象到桑灼华对着屏幕抓狂的样子。她正要回复，手指却悬停在键盘上——视频？所以现在苏槿和桑灼华正隔着屏幕面对面？
她放下手机，没有打扰那两人。转而从书桌抽屉里取出一个精致的檀木盒，小心地将今天的素描裁下，与其他画作放在一起。
盒子里已经积累了几十张檀健次的素描，按照日期整齐排列。
桑灼华的手机支在书桌上，屏幕里的苏槿正在草稿纸上写公式。他换下了校服，穿着简单的白t恤，一头黑发在台灯下显得格外柔软。
“所以这个x应该代入哪里？”苏槿问，笔尖点了点纸面。
桑灼华咬着笔帽，盯着屏幕里苏槿的手臂——摄像头角度刚好能看见他右手臂上那道淡白色的疤痕。她走神了，想起今天放学路上问的那句“不疼吗”。
“桑灼华？”苏槿的声音把她拉回现实。
“啊？哦！代入……这里？”她胡乱指了个地方。
苏槿叹气：“那是上一题的。”
“对不起……”桑灼华缩了缩脖子，感觉脸颊发烫。
“你累了。”苏槿的声音出乎意料地柔和，“明天早上我再给你讲一遍。”
屏幕那头的少年揉了揉眼睛，这个不经意的小动作让桑灼华心头一颤。
小学时那个保护她的苏槿，和现在这个耐心教她数学的苏槿重叠在一起。
“苏槿”她突然说，“你为什么要帮我？这么多年……”
问题脱口而出，连她自己都愣住了。
屏幕里的苏槿明显僵了一下，手指无意识地摸上右臂的疤痕。就在桑灼华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他轻声说：
“因为你的数学真的很烂。”
“喂！”
两人同时笑了，气氛轻松起来。又聊了几句后，视频挂断，桑灼华扑到床上，把脸埋进枕头里。她摸出手机，给凌妤绾发了条消息：“我觉得我好像有点喜欢苏槿”
其实桑灼华数学很好。
手机再次亮起，凌妤绾看到桑灼华的消息，眉毛微微扬起。她看向自己手中的画——檀健次的侧脸在台灯下栩栩如生。
“恭喜开窍”她回复道，然后加上一个笑脸表情。
放下手机，凌妤绾准备睡觉，看着倾泻在床上的月光，轻声呢喃“檀健次，你未曾来过我梦里，那我就把它当做为了让我真真切切地遇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