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归程前夕
建三江的清晨裹着刺骨的寒意，长途汽车在积雪覆盖的县道上颠簸了四个小时才到达豆豆家所在的农垦小区。杨龙提着大包小裹跟在豆豆身后，呼出的白气在围巾上结了一层细霜。
\"爸！妈！\"豆豆刚推开锈迹斑斑的单元门就喊了起来，声音在空荡的楼道里回荡。
门内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豆豆母亲系着围裙打开门，手上的面粉还没来得及擦干净：\"可算到了！你爸从六点就开始在窗口张望。\"
屋里扑面而来的暖气带着炖肉的香气，豆豆父亲腰上缠着护具从里屋走出来，伸手接过杨龙手里的礼品盒：\"路上不好走吧？今年雪大。\"
杨龙注意到岳父接东西时眉头皱了一下，显然腰伤还没好利索。他刚要开口，就被豆豆母亲拉到了餐桌前：\"先吃饭先吃饭，酸菜馅饺子刚出锅。\"
豆豆已经熟门熟路地翻出自己以前的旧棉袄换上，边换边抱怨：\"妈你怎么又把我的毛衣缩水了？\"
\"谁让你两年不回来。\"母亲往杨龙碗里夹了第三个饺子，\"姑爷多吃点，比上次见又瘦了。\"
餐桌是老旧的红木圆桌，转盘上摆满了东北家常菜：酸菜白肉、小鸡炖蘑菇、蒜泥血肠...杨龙捧着碗，看着豆豆父亲用粗糙的手指捏着小酒盅，突然想起自己父亲喝酒时也是这个姿势。
\"听说你们那游戏在日本卖得不错？\"豆豆父亲抿了口散装白酒问道。
杨龙点点头：\"刚签了欧洲的代理。\"
\"能赚外国人的钱，好！\"老人脸上露出罕见的笑容，又突然严肃起来，\"不过再忙也得顾家。晓梅她表哥在深圳，三年没回来了，媳妇差点跟他离...\"
\"爸！\"豆豆在桌下踢了父亲一脚，一根粉条从她嘴角掉下来。
母亲适时地转移话题：\"婚礼打算啥时候办？\"
\"我们想国庆...\"
\"十月不行！\"母亲筷子一放，\"农历九月忌嫁娶，你妈没跟你说？\"
杨龙和豆豆面面相觑——哈尔滨的婆婆和建三江的岳母，在婚俗讲究上倒是出奇的一致。
\"那十一月？\"豆豆试探地问。
\"冰天雪地的谁乐意出门？\"母亲掰着手指算，\"最好八月，农闲，亲戚们都有空。\"
父亲突然插话：\"得先看日子，村头王半仙算得准。\"
杨龙悄悄掏出手机，在备忘录里记下：「找哈尔滨\/建三江都认可的吉日」。屏幕上方突然弹出张毅的消息：「阿里程武带团队突袭公司，要看《原神》雏形！」
他的手指僵住了——这份连豆豆都没见过的核心企划，居然被......
\"公司有事？\"岳父敏锐地察觉到他的异样。
\"可能得改签明早的飞机。\"杨龙尽量让声音保持平稳。
母亲立刻从厨房探出头：\"那今晚得把该交代的都说了！\"
饭后，豆豆被母亲神秘兮兮地拉进里屋。杨龙和岳父坐在客厅下象棋，隐约听见\"调理排卵期\"之类的词从门缝飘出来。
\"将军！\"岳父一记重炮沉底，\"心不在焉啊。\"
杨龙苦笑认输，里屋门突然打开，豆豆红着脸冲出来，手里攥着个油纸包：\"妈非让我带着...\"
浓重的中药味瞬间充满房间。岳父了然地咳嗽一声：\"你妈从吉林搞的鹿胎膏，补气血最好。\"
\"爸！你怎么也知道！\"豆豆羞得直跺脚，油纸包却小心翼翼地塞进了行李箱夹层。
杨龙战术性喝水，手机又震动起来。这次是彭旭的邮件：「Fal对欧服分成有异议，建议明早视频会」。他看了看正在厨房帮母亲收拾碗筷的豆豆，又看了看坐在对面点烟的岳父，突然觉得现实和事业像两股相反的拉力，正在把他往不同方向撕扯。
夜深了，豆豆父母坚持让他们睡里屋的热炕。杨龙躺在滚烫的炕上，听着窗外呼啸的风声，怎么也睡不着。
\"想什么呢？\"豆豆在他耳边轻声问。
\"想你爸说的王半仙。\"杨龙转过身，借着窗外的雪光看她，\"你说要是他算的日子和妈找的不一样怎么办？\"
豆豆噗嗤一笑：\"那就取中间值呗。\"她的手指无意识地卷着杨龙的衣角，\"其实...我妈下午偷偷跟我说，只要咱们过得好，哪天办都行。\"
杨龙突然想起前世豆豆结婚时，因为家里欠债只能穿租来的婚纱。而现在，两位母亲为了婚期争得面红耳赤，何尝不是一种幸福。
第二天清晨，建三江飘起了小雪。豆豆母亲往他们行李箱塞了十斤黄豆和五包冻梨，父亲则悄悄把杨龙拉到一旁，递给他一个发黄的信封。
\"这是......\"
\"家谱。\"老人粗粝的手指摩挲着信封，\"你俩的名字已经写上了。\"
杨龙小心地翻开，最新一页工整地写着：「杨龙 配窦晓梅 公元2003年元月婚」，下面还留着大片空白。
\"早点添上下一代。\"父亲重重拍了拍他的肩，\"你妈天天念叨呢。\"
大巴缓缓驶离车站，豆豆趴在车窗上拼命挥手，直到父母的身影变成雪地里两个小黑点。杨龙搂住她发抖的肩膀，摸到她口袋里硬邦邦的油纸包——那包被嫌弃的鹿胎膏，终究还是带上了。
回到哈尔滨已是下午。杨龙父母见到建三江的黄豆后，立刻和亲家母通了半小时电话，最终敲定八月十八这个\"两头都吉利\"的日子。
\"体检约了下周三。\"杨母神秘地塞给豆豆一个红包，\"省妇保的李教授，专看优生优育。\"
豆豆惊得差点摔了茶杯——这效率比杨龙还可怕。
晚饭后，杨父把儿子叫到书房，从抽屉深处取出个铁盒：\"戒了吧。\"
里面是半条中华烟，杨龙常抽的那个牌子。
\"早戒了。\"他轻声说。
父亲点点头，又从书架上取下一本《新婚夫妇优生指南》：\"你妈准备的。\"
翻开扉页，赫然是父亲工整的字迹：「早日抱孙 杨氏家训」。
睡前整理行李时，杨龙在箱底发现一个红布包。里面是两把缠着红绳的桃木梳，附带母亲的字条：「新婚梳头，白头偕老」。
手机屏幕再次亮起，彭旭又发来邮件：「Fal要求分成提高5%」。杨龙直接关机，转身将豆豆搂进怀里。
\"明天开始，\"他吻了吻她的发顶，\"真的戒咖啡。\"
\"连同熬夜一起戒？\"豆豆仰起脸，眼睛里映着窗外的雪光。
\"嗯。\"杨龙收紧手臂，\"为了能陪你更久。\"
窗外，哈尔滨最后的雪轻轻落下。明天他们将回到杭州，回到代码与梦想交织的世界。但此刻，在这个装满回忆的老房子里，两颗心正以相同的频率跳动。
哈尔滨的雪停了，初五的太阳照在积雪上，反射出刺眼的光。杨龙和豆豆拖着行李下楼时，一个穿着米色羽绒服的年轻女孩正站在单元门口跺脚。
\"晓梅姐！\"女孩看到豆豆，立刻小跑过来，\"我妈让我来送你们。\"
豆豆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张晓红？都长这么大了！\"
杨龙打量着这个突然出现的女孩——约莫二十四五岁，扎着干练的马尾辫，鼻尖被冻得通红，说话时眼睛亮晶晶的，一看就是刚毕业没多久的大学生。
\"这是我表姨家的女儿张晓红，在腾讯工作。\"豆豆向杨龙介绍，\"小时候总跟在我屁股后面要糖吃。\"
张晓红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伸手要帮他们提行李：\"听说你们公司做得特别好，我特意请了假过来...\"
去机场的出租车上，张晓红一直偷偷瞄着杨龙。当车子经过冰雪大世界时，她终于忍不住开口：\"杨总，你们公司还招人吗？\"
车内突然安静下来。豆豆惊讶地看着表妹，杨龙则若有所思地望向窗外——腾讯大厦的轮廓正在远处若隐若现。
\"你在腾讯哪个部门？\"他问。
\"互动娱乐事业群，现在主要负责qq游戏大厅的运营。\"张晓红的声音低了下去，\"但都是些棋牌类小游戏...\"
杨龙的手指在膝盖上轻轻敲击。在前世的时间线里，正是这个看似不起眼的游戏大厅，后来孵化出了《王者荣耀》这样的现象级产品。
\"腾讯很有前途。\"他斟酌着词句，\"尤其是游戏板块。\"
张晓红急切地向前倾身：\"可我想做真正的游戏开发！像你们的《萌宠物语》那样...\"
\"现在或许只是休闲游戏平台，\"杨龙打断她，\"但五年内，游戏一定会成为腾讯的主营业务之一。\"
豆豆敏锐地注意到丈夫用了\"五年\"这个精确的数字——就像他当初预言网易会崛起时一样笃定。
\"你在游戏部门，其实站在了风口上。\"杨龙继续道，\"关键是要站稳脚跟。\"
张晓红眨了眨眼：\"可是...\"
\"这样吧，\"杨龙从口袋里掏出名片，\"等你负责过三个以上项目，我们再谈。\"
名片很简洁，除了联系方式，只有一行小字：「辰星互动 cEo 杨龙」。张晓红接过来时，手指微微发抖。
\"谢谢杨总！我一定会...\"
\"叫姐夫就行。\"豆豆笑着捏了捏表妹的脸，\"一家人别见外。\"
机场值机柜台前，张晓红帮他们把行李搬上传送带，突然压低声音：\"其实...腾讯内部已经在秘密研发一款叫《qq幻想》的mmoRpG了。\"
杨龙眉毛都没动一下：\"用不了多久，你们马总会意识到游戏才是流量变现的最佳途径。\"
张晓红瞪大眼睛：\"你怎么知道我们内部叫'马总'？\"
\"猜的。\"杨龙轻描淡写地带过，\"记住，未来三年，争取进入核心研发团队。\"
豆豆看着表妹一脸震撼的表情，突然想起自己第一次听杨龙分析游戏行业时的样子。那时的她也不明白，这个穿格子衬衫的年轻人为何能如此笃定地预见未来。
\"对了，\"临别时张晓红突然说，\"王姨让我提醒你们，八月十八是好日子，但酒店得提前半年订。\"
豆豆哭笑不得：\"我妈到底跟多少人说了婚期啊...\"
飞机起飞时，杨龙望着舷窗外逐渐变小的城市轮廓，突然说：\"腾讯明年会推出qq空间。\"
\"嗯？\"豆豆正在翻看母亲塞给她的\"备孕注意事项\"，闻言抬起头。
\"后年推出《qq飞车》，大后年是《穿越火线》...\"杨龙像是在自言自语，\"到2008年，他们的游戏收入会超过网易。\"
豆豆合上笔记本：\"你刚才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晓红？\"
\"有些路要自己走才记得住。\"杨龙握住她的手，\"就像当年，如果我直接告诉你mcc会倒闭，你会信吗？\"
空姐开始发放餐食，豆豆要了杯橙汁，突然想到什么：\"你说...晓红会听你的留在腾讯吗？\"
杨龙笑了笑：\"只要她足够聪明。\"
他望向窗外翻滚的云海，想起了前世那个在腾讯游戏部门混得风生水起的张晓红——2020年时，她已经是《王者荣耀》项目组的核心成员了。只是这一世，有了他的点拨，这个时间或许会提前不少。
回到杭州的公寓，积压的工作像山一样涌来。杨龙刚打开电脑，就收到了彭旭的越洋电话。
\"Fal妥协了，但有个条件。\"她的声音带着微妙的疲惫，\"他们希望欧服角色设计加入更多《英雄传说》的元素。\"
杨龙揉了揉太阳穴：\"具体哪些方面？\"
\"比如这个。\"邮件提示音响起，附件里是一张草图——豆豆设计的q版宠物被改成了日式RpG风格的拟人形态。
\"不可能。\"杨龙斩钉截铁，\"《萌宠物语》的核心就是豆豆的...\"
\"我知道。\"彭旭打断他，\"所以我提了个折中方案——联名活动。\"
电话那头传来打火机的轻响，彭旭似乎点了支烟：\"让《英雄传说》的角色以客串形式出现在游戏里，同时我们的宠物也登陆他们的新作。\"
杨龙眼前一亮：\"这个可以谈。\"
\"对了，\"挂电话前彭旭突然说，\"你那个小姨子...靠谱吗？\"
\"张晓红？\"杨龙愣了一下，\"怎么突然问这个？\"
\"腾讯最近在秘密接触日本开发商。\"彭旭的声音低了下去，\"如果她在游戏部门，或许能成为我们的信息源...\"
杨龙没有立即回答。窗外，杭州的夜色渐渐深沉，远处阿里园区的灯光像星辰般闪烁。在这个信息就是金钱的行业里，每个人都是棋盘上的一枚棋子——区别在于，有些人能提前看到十步之后的棋局。
\"先让她成长吧。\"最终他这样回答，\"种子刚种下，不能急着收割。\"
挂断电话，杨龙发现豆豆已经在沙发上睡着了，手里还攥着那本《孕前准备百科》。他轻手轻脚地取下书，给她盖好毛毯。
书桌日历上，八月十八那天被豆豆用红笔画了个爱心。杨龙轻轻抚过那个标记，突然觉得，重生以来最大的幸运，不是预知未来的能力，而是有机会重新珍惜那些曾经错过的平凡时刻。
手机屏幕亮起，是张晓红发来的短信：「姐夫，我想通了，会留在腾讯好好干。pS：马总下周要听游戏部门的汇报，我争取到了演讲机会:)」
杨龙微笑着回复：「记住，多提'社交化'和'道具付费'这两个词。」
发完这条消息，他关上电脑，走到窗前深吸一口杭州湿润的空气。明天还有无数挑战等着他们——阿里的收购意向、Fal的合作细节、《原神》的初期筹备...但此刻，他只想好好享受这片刻的宁静。
豆豆在梦中翻了个身，呢喃着听不清的梦话。杨龙走过去，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
未来还很长，而他们终将一起见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