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公府，西院内。
锦瑟一口热茶还没来得及咽下，季子书带着人急匆匆地冲了进来。
“锦瑟姑娘—”
她睫毛微眨，斜睨了一眼。
季子书便知是他有些唐突了。
无论眼前的姑娘如何厉害，到底他一股脑冲进的是未出阁女子的闺房。
见他愣在原地，锦瑟冷声问道：“何事？”
“第一件事，云幼吊死了。”
锦瑟这回连睫毛都一动不动，也不回答。
自作孽不可活，助纣为虐同罪。
如今女鬼和小鬼怨气已消重入轮回，季家的恩怨算是平息了。
季子书眸光一冷：“第二件事，云幼同那个毒妇的尸骨，我打算都扔到乱坟岗去，免得脏了我季氏祖先安眠之地。”
“季大人，”她唇角拂过一丝微妙的寒意，声音里带着几分肃然。
“季夫人会变成如今这样，你、也是有责任的。”
“我奉劝你，善待魂灵。”
季子书愣了愣，心口一阵压抑，想说什么却如鲠在喉。
十七岁时，他得知能娶温柔恭俭的姜氏嫡长女为妻，心中喜不自胜。
那日，洞房花烛夜，他紧握着她的柔荑，感受着那盈盈一握的细腰，眼中满是深情，轻声许下诺言。
“夫人，子书此生，定不负你。”
誓言如山，情意绵绵，烛火下是她红润娇羞的脸庞。
后来，她一直怀不上身孕。
为了三代单传的香火延续，一房又一房的姨娘被母亲送上他的床榻。
渐渐地，他很少去看她。
记忆中娇俏可爱的少女，何时变成了如此残忍的刽子手。
他丝毫未曾察觉。
也许她的心，就是在日复一日无声的等待中，慢慢冷却变硬....
他本应爱她护她，却最终把她推向了深渊。
季子书闭了闭眼，低声道：“我会善待她的尸骨。”
“还有第三件事。”
“那青山寺下的鬼村，我昨日派去探查的人一夜未归....”
锦瑟捧在手中的茶盏微微一晃，心头隐隐闪过一丝不安。
三月前云州军全员战死，章氏一门的男丁几乎死绝了。
祖母，是她现下唯一尚在人世的亲人。
若是祖母出了事，只怕父亲在九泉之下也难以安宁。
“我会去看看。”
季子书拱手道：“需要我派人一起去保护你吗？”
锦瑟眉目微皱，语调轻飏：“你确定，是保护我.....”
季子书讶然一笑，默默退了出去。
***
小溪村头，锦瑟眼眸望向空中。
一团黑气交织缠绕着，如幽魂般在她眼前晃悠飘荡。
整个村子被一股浓郁的阴气笼罩，散发着蚀骨的冷意。
锦瑟心沉了沉，不安感愈发强烈。
加快脚步来到祖母章老夫人的住所，传来一阵吵闹声。
小院门口站着一群村民，正在高声叫骂。
“老虔婆，滚出来！”
“云州军大败，你们章氏一门害死了全村多少好儿郎。”
一个瘸腿的老人把拐杖杵得震天响，声音高亢愤怒。
跟在老人身后的大娘忍不住哭出了声。
旁边的少妇将一箩筐的烂菜叶子甩向院门，她背上襁褓中的婴儿也跟着啼哭。
“我夫君死了，我们孤儿寡母也活不下去，今日我就带着孩子一头撞死在你章家门上....”
“不！”大娘脸上挂着泪珠死死咬住齿贝，恶狠狠地说道：“该死的不是我们，是章家那个小煞星。”
锦瑟的心猛地漏跳了一拍，瞳孔骤然一缩。
小溪村所在的礼县是父亲章显宗亲自去招兵的地方，收编了不少好男儿。
云州之战的将士，除了章氏一族的男丁，大部分都是来自礼县的儿郎。
他们死后，整个礼县留下的大多只有孤儿寡母和年迈双亲。
而他们嘴里的小煞星，不会是别人，只会是....
“我知道，你家那命犯天煞孤星的孙女章蘅还活着！”
大娘突然死命地捶打着院门，发出一阵阵沉闷的响声。
“克死父兄叔伯，又克死云州军上万将士，这种妖孽就该死.....”
大娘咬牙切齿，双眼猩红。
仿若此刻章蘅站在她面前，她一把就要将人掐死。
锦瑟心头掠过一阵巨浪，却又在转瞬之间察觉到一丝不对劲。
三月前，从云州战场上活着走出来的人，只有她和军师柳苍溪。
其他人绝不可能知道她还活着的消息。
而军师，也绝不可能出卖她。
正当她心头疑惑之际。
“砸！”大娘指挥着众人将锄头和镰刀霍霍地投向小院的门上。
眼看刀口就要斩断门上的木栓。
“住手！”
锦瑟上前，紧紧拧住大娘的手腕。
“既然大家都在战场上失去了亲人，为何不相互宽慰，反而要互相仇视呢？”
“不关你的事。”
“我的家人也都死在了云州战场。”
她语气沉重，强忍住内心的憋闷，猩红的眼眶里蕴着水汽。
“你说，关不关我的事？”
“你护着这老虔婆，你是章家什么人？”
她一愣，心头滑过一丝微妙的寒意，不对劲的感觉愈发强烈。
却仍旧缓了缓语气：“一个过路人而已。”
这个时候承认自己的身份，岂不是火上浇油。
更加助长她们的仇恨情绪。
一个来路不明的人，敢管章家的闲事，大娘十分不悦道：“不相干的人让开！”
今日他们定要向章家人讨个说法！
“嘎吱”一声，门从里面打开。
一个头戴朱钗，身穿锦缎华服的老妇人被簇拥着走了出来。
锦瑟慌忙侧过身背对她们。
“章老夫人出来了，别闹了。”
带头凶悍的大娘被身后人拉了拉衣角，不甘心地往后退了几步。
章老夫人一开口，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感。
“我人就站在这里，你们若是想为自家儿郎报仇的。”
“只管一把利刃刺过来，我绝不会避让分毫。”
铮铮铁骨的气势，反倒让村民面面相觑，哑口无言。
原本以为事情能这样顺利平息。
谁知，一群稚嫩的孩童声音传入耳里。
“云州军，战旗飘，章氏克害死光光。”
“云州军，战旗飘，章氏克害死光光。”
章老夫人身体猛地一颤，平静的脸上露出一丝极致的悲伤。
孩童的声音越来越近，一字一句越来越清晰。
这谁起的童谣？
锦瑟心脏仿佛被什么东西攥着捏了一把，心口重重地一震，从头顶到指尖，如过电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