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谦明有些错愕,这是他这大女儿第一次反抗他,还用这种语气跟他说话。
他甩回手,怒而反笑:“为父怎就打不得你了?”
姜无言拄着盲杖转身,慢悠悠地在椅子上坐下,摸到桌上的鸡蛋,不急不缓地剥起壳来:“那爹要不要猜一猜,我消失的这几日,是去哪了?”
姜谦明看她有恃无恐的模样,不免多想起来:“娼妇,你若敢做出有辱姜贺两府门楣的事,看我饶不饶过你!”
姜无言听得笑了,哪有父亲骂女儿娼妇的?在什么都还不知道的情况下,便能这么骂。
她侧过脸去:“我便是做了,你又当如何?”
她剥掉蛋壳,咬了一小口蛋白,这是她好不容易拿到的早膳来着。
“你——你真当我不敢拿你怎么样?”姜谦明左右看了看,抓起旁边唯一的一个木雕摆件,就朝她身上砸去。
姜无言浑然不觉,却在摆件扔过来时,身子往旁一侧,摆件从她面前飞过去,落在了地上。
姜谦明指着她道:“我知晓你的意思,无非想威胁为父,你背弃姜贺两家,另外找到了靠山?呵,就你这天煞凶险的命格,有哪个贵人敢让你靠近?怕是不够你克的!”
他也就刚开始被她唬了一下,他女儿就算想做娼妇,又有几人敢要,更别说那些贵人们。
姜无言低低地笑了起来:“父亲啊父亲,亏你身为丞相,自认为在朝堂上搅风弄雨,却连天要变了都不知道。”
姜谦明蹙眉瞪着她,只觉眼前的女儿变得格外陌生。
可同时,他看着她,打心底生起一股惧意。
这种恐惧感是熟悉的,她很小的时候,他没怎么管她,偶尔看见她,她像个破破烂烂的小孩,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也没学会放软姿态,她就会站在远远的地方,就那么定定地看着他,看得他脚底发寒,头皮发麻。
就跟现在笑着的她,给他一样的感觉!
到底贵为一朝之相,这种时候,他反而冷静了下来:“你这几天,与谁在一起?”
“这是我的依仗,我会告诉你?”姜无言笑着反问。
“你不愿说,便是在说谎唬我。”姜谦明妄图扳回一城。
“可父亲你,敢赌吗?”
姜谦明抿直了嘴,沉下一口气。
姜无言:“再者,父亲自己一个人来找我,便是不想我离家的事传出去,你不如跟我相安无事,和上次一样,封住所有知情人的口,当我这几天都在娘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要么,你就秘密将我弄死,一了百了的,至于什么后果,你就赌吧。”
“我干涉不了你选哪个,但这些里,不包括你再随意将我打骂。”
她抬头,对着姜谦明,大口咬下一口蛋来,抿着唇嚼嚼嚼,像在笑,像在等他选择,像在挑衅。
姜谦明恼火,但没再发作,他自然是理性的,之前的发泄行为,纯属是一种习惯使然,或者说,面对这个女儿,他容易丧失理智。
片刻后,他道:“姜欢什么时候能出来?”
很好,现在是问她,而不是命令她立马把姜欢救出来了。
姜无言漱了口,喝了水,才缓缓道:“估计要再等等。她都不急,您老急什么呢?”
姜谦明明显不愉,但他却没再说什么。
她上次回贺府后没多久,她爹就不催着她救姜欢了,有一方面是朝堂最近气氛紧张,姜谦明不想跟贺云轩明着来,只能放缓态度,又怕把她催急了,她冲动行事,反而害了姜欢。
但姜无言预感,这里面说不定还有那位姜夫人的一份力。
所以她没说错,她们母女自己都不着急出来,他们又何必急呢。
姜谦明走前,深深地多看了她几眼:“以前倒是小看了你。”
姜无言微笑:“到底是您的女儿。”
“呵。”
——
与姜谦明谈完,姜无言没有继续等着姜夫人上门找麻烦,跟姜谦明前后脚的,出了姜府,回贺府去。
这次回贺府,倒是平静顺利,仆人没有作妖,老夫人近来与她井水不犯河水的,自然不会突然来犯。
贺云轩占着将军的职位,大白天的自然点卯去了,没在府内。
她回来后,先是哄了担心的小怀阳,又找来胭脂铺的管事,准备两日后重新开张的事宜,还有其他铺子的安排事项等等,好是忙了一通。
最后,吃了些东西,顾不上休息,端着东西,看她妹妹去了。
以防万一,贺云轩并没有吩咐守卫不让姜无言进密室。
毕竟姜无言是府里的主母,又知道这件事,还要帮他打掩护,万一他在家有什么事,还需要主母出面,因此贺云轩没有把她限得很死——这方面贺云轩迷之自信的,认定姜无言会帮他,不过话说回来,两人是夫妻,本就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他大概也是笃定了姜无言离不开侯府离不开他。
只是,他也担心,姜无言会因为他想岔了去,做出伤害欢欢的事,所以口头警告她,没事就不要来打扰欢欢。
他倒不担心,一个眼盲的女子,能瞒过守卫,将欢欢救出去。
“姐姐?”
姜欢原本在床上休憩,柔弱无骨地侧躺着,单手垫在脸庞下,酥肩半露,因躺着的关系,裙摆上卷,细长的小腿在红色的被子上划过,衬得皮肤越发娇嫩雪白……
小山重叠金明灭,鬓云欲度香腮雪。
她听到声响,睁开眼睛,原本淡淡然随性的眸色,在看到姜无言时,眼眸攸地亮了,她撑起身,屈膝爬到了床边:“姐姐!”
盲杖一下一下地点在地上,姜无言甚至都不用鸟儿通报,都能估摸到床边的距离,堪堪在床边停下脚步。
“姐姐...”姜欢仰起头来,用仰望渴望的眼神看着姜无言,“我以为,姐姐再也不会来看我了,再不认我,不要我了...”
她说着,眼泪就跟着落了下来,像一只等着主人安抚的可怜小狗。
姜无言朝她伸出手去,因为看不见,方向有些偏差,姜欢便自己挪动着,将脸贴在了她手上,喏喏的:“姐姐~”
姜无言发出一声叹息:“你可是我疼了那么多年的妹妹,我怎么舍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