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明月悄然退下,恢宏肃穆的龙涎殿内,一片静谧,唯余轻微的呼吸声。
精神萎靡的永兴帝龙袍未褪,正斜倚在龙榻上,双眼微阖,似睡非睡。
突然间,一阵轻微的响动传来,仿佛有人轻轻推开了殿门,缓步而来。
永兴帝的眉头微微一皱,缓缓睁开了那双混沌的眼睛,目光略显迷茫地望向殿门口。
“皇长姐?”
“皇长姐还是一如既往的……”他不屑地笑了笑,“嚣张跋扈……连朕的寝宫都照闯不误。”
话音未落,永兴帝缓缓地从龙榻上坐起身来,动作显得有些迟缓且吃力。
他抬手揉了揉胀痛的额头,同时还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似乎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
“薛正?”坐直身子之后,永兴帝下意识地喊了一声。
然而,当他那迷茫的目光,徐徐扫过空荡荡的殿内时,才突然意识到一件事情——
那位忠心耿耿侍奉自己近三十载的太监总管,数日之前刚被他施以杖责。
至于是因为何事而杖责……他的脑海中一片空白,全然没有什么印象了。
见此一幕,昭阳长公主的眼眸中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鄙夷之意。
“而今陛下方才不惑之年……怎么这龙体还不如……彼时年近花甲的父皇?”
说着,她徐步行至龙榻前,继而径自落座于一旁的锦凳之上。
“呵!”永兴帝瞥其一眼,嘴角泛起一抹冷笑,“皇长姐还是先瞧瞧自己如今的模样吧!”
“白衣素裹、不施粉黛……整个人仿若在一夕之间,苍老了十岁左右……”
“朕听闻蔺驸马死而复生……难道皇长姐不应该欣喜若狂、容光焕发吗?”
永兴帝一字一句地刺激着故作淡定的昭阳长公主,仿佛急欲见到她疯癫无状的一面。
自幼时起,他的这位皇长姐,仗着自己是中宫嫡出,向来目无余子,瞧不上任何人。
待其余皇子公主尚且如此,更遑论是他这个……宫婢所出的卑微皇子!
即便他坐上至高无上的龙椅,皇长姐也依然是打心眼里轻视他……
听到永兴帝主动提起驸马,昭阳长公主血气上涌,再难维持表面的淡定。
“当年本宫的驸马遇刺……是否为你暗中主使?”她一个字一个字地从牙缝里挤出来。
细观之,她紧握成拳的双手,在宽大衣袖的遮掩下微微颤抖。
闻听此言,永兴帝不仅未表现出丝毫的惊愕,脸上反而露出恶劣的笑容。
“皇长姐啊……你树敌颇多,众人拿你没办法,自然而然地会将怨气撒在蔺驸马身上。”
“蔺驸马所承受的一切伤害,皆是因你而起!你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
最后这句话,愈发兴奋的永兴帝几乎是一字一句地大吼出来。
尤其是见到昭阳长公主因愤恨而浑身颤抖,他心底更是涌出无尽的快意。
“皇长姐,若非遇见你,蔺驸马此生必定会娇妻在怀、儿孙满堂……尽享天伦之乐!”
“遥想当年,蔺闻璟三元及第,本可就此平步青云、一展抱负……”
“是皇长姐偏要阻人青云志!而你将人弄到手之后却不珍惜,以爱为名处处折辱他!”
“皇长姐,是你害了蔺闻璟,从始至终凶手都是你自己啊!”
此时,永兴帝仿若陷入癫狂,不顾一切地用言语刺激着昭阳长公主。
更有甚者,他自龙榻上起身,于空荡的龙涎殿内来回踱步,整个人看上去亢奋异常。
见其如此,昭阳长公主的内心深处难以抑制地涌出阵阵戾气。
她只觉得自己头痛欲裂,脑海中似乎只有一个声音在不停地咆哮——
报仇!速速替驸马报仇!
“啊——”
就在这时,昭阳长公主猝不及防地蹲下身子,双手紧紧捂住脑袋,口中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喊。
“哈哈哈哈哈——”
然而,永兴帝见到昭阳长公主如此痛苦的一面,神色愈发癫狂,依旧在侧喋喋不休。
“皇长姐,你真是害人不浅……”
“……”
于无人在意的游龙香炉中,素日皇帝喜燃的龙涎香,正散发着阵阵清冽的琥珀甜香。
只不过……若是细细闻之,此香似与往昔略有不同,然稍纵即逝……
与此同时,麟德殿内,依旧是一片歌舞升平的君臣同乐之景。
只是其中缺少了几位重要人物——
穆岁安与乔棠外出透气,而穆风则在蔺聿珩的陪同下前去更衣。
“你去陪着岁岁就行,我没啥事!”
刚踏出麟德殿,穆风大手一挥,便欲将自己的乘龙快婿给支走。
“岳父大人,皇宫着实过大,您初次入宫恐会不识路……”
“不识路我不会问人吗?”穆风无奈打断蔺聿珩的话,“这些宫人难道都是摆设不成?”
“我只是去方便一下,还要你这孩子寸步不离地跟着,丢不丢人啊!”
说完,穆风随意摆了摆手,便头也不回地迈步离去了。
今晚分明有人在暗处监视他,不用想也知道,定然是有人想给他使绊子。
若是他不故意落单的话,又怎会让那些宵小鼠辈有机可乘!
“青柏,暗中跟上岳父……”蔺聿珩凝望着穆风的背影,低声吩咐道。
宫中尔虞我诈的手段层出不穷,岳父初次入宫,唯恐其会防不胜防。
“是!”青柏即刻领命而去。
“公子!”
恰在此时,青杉疾速而来,压低声音禀报:“方才长公主独自入宫,连暗卫也不许跟随。”
“母亲?”蔺聿珩闻言,心底忽而生出一股难以言喻的不安之感。
今夜皇祖母身体抱恙,连庆功宴也未曾参加,或许母亲是前往寿安宫了。
他只得先强行安慰自己,继而转身去御花园寻找妻子,且告知一声,再赶往寿安宫。
近来母亲神思恍惚,似乎又回到了父亲刚“离世”时的精神状态。
心病还须心药医,只可惜……此时父亲对母亲却是避之不及……
须臾之后,蔺聿珩来至御花园的一处凉亭内,恰见妻子在此侃侃而谈。
“夫人……”
“咦?夫君,阿爹呢?”穆岁安笑吟吟地起身上前,自然且亲昵地挽住蔺聿珩的胳膊。
“我让青柏跟随而去了……”蔺聿珩微笑着回答,“岳父大人不许我跟着。”
“夫人,母亲突然入宫,她近日精神不太好,我想去看看……稍后便来。”
“我将暗卫尽数留下,待探望过母亲与皇祖母后,我们便一同回府。”
说话间,蔺聿珩将手中那件珍珠白云锦披风,轻柔地披在妻子身上。
如今正值孟秋中旬,天气虽然还是较为炎热,但夜里已渐有丝丝凉意。
“知道啦……你好啰嗦哦。”穆岁安嫣然一笑,紧接着抬手轻点了两下蔺聿珩的胸口。
“长公主既然身体不适,稍后你将她送回府,我和阿爹一同出宫就行。”
言笑晏晏间,一对天造地设的璧人相对而立,眼神交汇,澄净的眸中仿若唯有彼此。
一旁的乔棠目睹这旖旎之景,终于按捺不住,大煞风景地开了口:
“郡王爷,您尽管放心吧,岁岁有我们陪着呢!你二人又不是……”
话语一顿,她赶忙闭上嘴巴,将那险些脱口而出的不祥之语咽下。
你二人又不是要分道扬镳——方才她竟然差点儿将此话说出。